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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有一百來個孩子永遠也回不了家了。云濤閉上眼睛,想著自己的家,那座孤兒院。記憶已經沒有了色彩,只有一些片段依然清晰。他睜開眼睛,伸手用指甲在墻上刻下最后一橫,那些密密麻麻的橫和豎記錄著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間他進入了夢鄉,十年以來他第一次夢到了風鈴和明昭,夢見了小涵。他們在夢里依舊是孩子,和十年前分別時一樣。他們開心地笑著,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然后云濤又夢見了西紅柿樹和紅尾巴的烏鴉,夢見了苜蓿地和亮晶晶的東西。最后他夢見了琉璃珠串,在夢境中閃耀著晶瑩的光彩。云濤對這個夢非常滿意,并掙扎著不愿醒來。因為這十年間他絕大部分時間都累得做夢的力氣都沒有,偶爾做夢,也總是夢見自己像丁一辰那樣死去,腐爛,然后化為塵土。
但他仍然在早上準時醒來。連續十年執行同一作息時間,任何人的生物鐘都無可避免地變得像機械一樣精準。他努力了片刻,卻無法再次回到那個溫暖的夢境里,只得放棄努力,從床上爬了起來。他穿好制服,洗漱完畢,然后小心地刮去唇角和下巴上這兩年越來越濃也越來越黑的絨毛。最后他仔細檢查了一次儀表,來到餐廳。
從來到這座訓練中心開始,孩子們從來沒有像今天早上這么容光煥發過。還活著的二十多個孩子們和十年前相比已經截然不同,即使是他們的父母也再認不出他們來。現在他們當中最小的已經十八歲,而最大的也已經二十歲。他們在這里渡過了整個少年時期,已經步入了青年。他們中最矮的身高已經接近一米八,最高的則超過了兩米。十年前在他們面前如同巨人般的教官現在幾乎只能仰視他們,而這十年過去,教官的臉上也已經悄然爬上皺紋。
現在的孩子們中任何一個都能在十秒內干凈利落地把教官打倒在地,但他們已經在骨子里刻上了對這個光頭男人的恐懼。每當教官發出怒吼的時候,所有的孩子們,包括云濤在內,都會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抖。當恐懼成為習慣以后,人類就會忘記什么是反抗。
所以,早餐之后,這些孩子們最后一次在廣場上集合起來,帶著早已習慣的恐懼,屏著呼吸傾聽著教官的最后一次訓話。但很顯然,大家并沒有聽進去多少,因為孩子們的心已經先迫不及待地離開這里了。
“……每個人有一個月的探親假……假期結束后去國都的公司總部報到……”教官的聲音依舊洪亮,但也帶上了一層蒼老的沙啞。而他正在宣布的消息是孩子們早就已經知道的,所以,云濤也沒有仔細聽,而是死死地盯著廣場上的那堆白骨。一棵野草不知道什么時候從骷髏的眼窩里長了出來,草尖上甚至開出了一朵粉色的小花,在晨風中輕輕搖擺。
丁一辰倒下之后,他的尸體就一直擺在那里。其他的孩子們就這么眼睜睜地,日復一日地看著他漸漸變成一堆白骨,碎裂,散開,被塵土掩埋。現在的云濤看著那具白骨時,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覺得那就像一只小動物的殘骸。而那個孩子的樣子,也早就在他記憶里模糊成了一團。
這當然是訓練中心有意為之。這十年來,其他的孩子們每天都會看到他,集合時會看到他,解散時會看到他。每次看到他,都會把恐懼在孩子們心中再刻得更深。他一直在提醒著孩子們,這里只有接受和服從。于是這些孩子們只記住了接受和服從。
“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公司的財產。你們的職責,就是保護公司的財產。”教官的講話還在繼續:“現在,為你們發放突擊隊員的制服,你們已經成為了見習突擊隊員。晚一點會有公司高層來為你們發放證件。”說到這兒,教官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前來訓練中心的公路的方向,神情掠過焦急和擔憂。
并沒有孩子表現出任何激動的情緒,云濤也一樣平靜。他有些奇怪,為什么自己并不是那么高興和滿足,明明這是持續了十年的夢想。
只有教官顯得有些激動,光頭上閃爍著明亮的陽光:“我相信你們都會成為正式突擊隊員。如果在訓練場上或者擂臺上,你們每個人都能擊敗三個甚至五個突擊隊員,但是你們完全沒有實戰經驗。所以,在今后三年的見習期,你們還需要繼續努力。”
我們會努力的。云濤想。我們一直都很努力。現在還能站在這里的二十多個孩子都是最努力的孩子。
三十一人在訓練中身亡。九人因為觸犯訓練中心的制度而被處決。二十二人自殺。十五人終身殘疾。十七人精神失常。六人逃離訓練中心后失蹤。三人因為嚴重疾病而終止訓練……
云濤回憶著那一張張依然生動或已經開始褪色的臉龐。他在這里沒有朋友。并不是他無情,不是沒有人性,不是不愿意或者不需要朋友,而是因為他不敢。因為如果他和一個伙伴如果稍微親近一些,他可能馬上會永遠消失。一次又一次失去朋友讓孩子們痛苦得難以忍受,那么,如果互相之間沒什么感情的話,就不會感到痛苦。
所以,這里的孩子們最后都習慣了和別的孩子保持距離,保持著一種尊重而禮貌的疏遠。
教官的喉結在陽光下滾動著,像是一只活潑的小動物在地面下活動。他的聲音第一次在孩子們面前變得低沉而疲憊,而不像這十年來一貫的怒吼:“……我知道你們恨我,但沒有關系。我的職責就是讓你們成為比突擊隊員更強大的戰士。那些達不到要求的人,我必須淘汰掉。我很高興還有二十七人能站在這里,這比預想中的十人要成功很多,也比世界上的其他九個訓練營更多,達標率更高。”
其他的孩子們都把目光投向云濤,云濤也驕傲地聽起胸膛,高高地昂著頭。他有資格得到這樣的注視,因為這里的其他二十六個孩子中,至少有二十個,一次或者多次被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當然,云濤自己付出的是一百次被送進醫療中心,十余次掙扎在死亡邊緣和留下滿身傷痕的代價,但他習慣了這么做。從他會記事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在保護身邊的伙伴,就像他還在孤兒院的時候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