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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四禮之后,便只剩請期、親迎。
二月初,衛秀親入太史監,擇定婚期。太卜以蓍草占卦,一連卜了三卦,皆是三月初四之期。
三月初四,上巳的后一日,也正是衛秀與濮陽兩年前相遇之日。
緣分天定,不外乎此。京中無不奇之,一時間竟是人人稱羨。
衛秀是不相信天意,可在此情境下,也不禁心生喜悅,對這場即將到來的盛大婚事,寄予了無限期望。
暮春之初,綠蔭冉冉,芳草萋萋。王公大臣皆除下厚重的冬服,易換春衫,往城外踏青,入宮中飲宴,于春意盎然之中,行文人雅事,各得其歡。
兩年前的那日,蒙蒙山霧,成全相遇之緣。
兩年后的今日,十里春風,締結白首之約。
三月初四這日,自晨起,衛宅、公主府,便有無數賓客往來。華服璀璨,皆是朱紫,不論樂不樂見這二人成婚,人人面上皆是掛著笑意,與新人道喜。
衛秀晨起,便一直忙碌,迎接賓客,確認迎親隊伍,又去看新房。她這樣沉穩淡然的人,在這一日,也唯恐有一事不盡心。好似一輩子的忙碌都在了今日,連停下飲一口水的功夫都舍不得騰出來。
相較而言,新婦便安暇得多,易服成妝,便是靜候,等著新郎來將她娶走。
二人一動一靜,不盡相同,心中卻是一般忐忑緊張,滿懷期待。
按古禮,天子嫁女,不可親往,而使同姓諸侯主持。此番主持婚禮的,便是皇帝之叔,鄭王蕭閬。鄭王乃宗室之中,輩分最高者,平日不理朝政,只喜風流雅事,但在親戚當中卻頗具威嚴,趙王、晉王等皇子,見了他無不恭敬下拜。
有他坐鎮,婚禮必能平順。
吉時一到,迎親隊伍便自衛宅出。皇室婚禮,一向按古禮,古禮親迎,婿及婦皆乘馬車。如此倒免了衛秀不能行走,騎不了馬的困難。
二處相距雖遠,到底仍處一城,一路過去,一路忐忑。既想走得快一點兒,快一些見到她,又恐走得快了,與禮不合。衛秀坐在車中,車駕前行,車外就著炮竹聲隱有人聲傳入。她看著仍是淡定風雅,心跳卻伴著時間流走,一點一點地在加快。
迎親隊伍至何處,一路都有侍從探看,隨時派人入稟公主府。
公主換嫁衣,著鳳冠,鳳釵。再是準備妥當,當此大喜之日,仍不免有些慌忙,鄭王妃一路指揮著,令侍婢內宦都快著些,府中喜慶又帶著緊張。來觀禮的親戚們則輕松得多,偶爾幫一幫忙,多是圍著濮陽,嘰嘰喳喳地說著新婿已到何處。
等門外來稟,駙馬已到。濮陽便有一種“終于到了這個時候”的喜悅,很快便又生出一些惴惴,心跳聲像到了耳邊一般清晰。
她分明是等著這一日,等著能嫁先生為妻,然而真到了這個時候,好似不敢置信,又好似近鄉情更怯,她便緊張羞怯起來。
女眷們都涌了出來,一群人,不是王妃便是公主,俱都盛裝,擠在窗前等著看新婿。
公主駙馬,都是有品級的。衛秀著爵弁服,玄色上衣,纁色帷裳,如此莊嚴端凝,也絲毫擋不去她風采氣度。她眼中隱有深深笑意,襯得她那張如玉般的面容越發春風得意。
女眷們俱在喝彩。“新婿俊俏”,“新駙馬好風儀”的夸贊之語不絕于耳。
歷來都有為難新郎的風俗,女眷們紛紛圍擋起來,還有幾位小皇孫也到了跟前討要喜錢,圖個喜慶。衛秀領著儐相,先散了金錢,又吟幾首催嫁詩,才算過關了。
她一靠近,濮陽便知道了,四周人聲鼎沸,可她好像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那人沒有出聲,可心意是相通的。衛秀看到佳人,便再沒移開眼,縱然此時有蓋頭遮擋了容顏,卻足以使她目不轉睛。
鄭王妃善意一笑,到她耳邊輕聲提示,衛秀忙回神上前。
衛宅中的賓客,早已翹首以盼。
新人一到,恰是吉時,先拜天地,再入新房。之后便是同牢之禮,新人對席,共牢而食,象征從此一體,互敬互愛,不分你我。
一應禮畢,公主便等在新房了,駙馬卻還有筵席要應付。諸王紛紛上前敬酒,還有連襟,其他公主的駙馬也不甘示弱,端著酒爵,便要灌新郎。鄭王是慈愛長輩,濮陽平日對他夠尊重,婚禮之前,衛秀又特意登門拜見,此時他便維護起新駙馬來。
堂前賓朋滿座,喜悅之聲盈滿宅邸,駙馬已佯作醉酒不支狀脫身而出。
夜色已深,春夜猶帶些微涼意,吹過衛秀泛紅的面頰,卻不能涼卻她一顆滾燙的心。
新房中侍婢林立,見駙馬來了,相互間相視一笑,一齊低身一福,齊齊退了下去。
衛秀合上了門,便朝里去,那個她期盼已久的人,坐在榻上,靜候她歸來。
到了這個時候,終于只剩下她們二人了。衛秀忽然有一種如夢初醒的感覺,這一整日喧雜都似一個夢,彌漫著喜意,歡悅,而到了此時,這個夢醒了,她整個人都清醒起來。她的目光凝于一處,聚精會神地看著濮陽,緩緩向前。
真到了此時,濮陽亦是緊張。聽聞衛秀靠近了,她掩在衣袖下的雙手緊緊交握著。衛秀在她身前停了下來。她并未出聲,濮陽可以感覺到她在看著她,以一種珍視的目光,凝視著她。濮陽的心滾燙起來,既是高興,又是羞澀。
你心似我心,再沒有比這更使人動容的事了。
“殿下。”她輕輕喚一聲。
濮陽垂首,也同樣輕聲的應答。
一雙手小心翼翼地觸上蓋頭的邊緣,輕輕掀開。四目相接,二人眼中都有些羞澀,卻都是滿含笑意。
一旁有玉樽、酒具,衛秀探身過去,一手端過一杯,將左手的遞與濮陽,看著很是流暢,濮陽接過酒樽時卻感覺到那酒樽有些顫抖,衛秀在極力鎮定著,以免酒灑出來。一個從來都穩重的人,少見她這般笨拙的樣子,濮陽心頭一軟,喜意更濃。
二人雙臂交纏,飲下一半,再交換酒樽,飲下另一半。
這便是合巹酒了。最初,合巹用匏瓜,匏是苦的,用來盛酒必是苦酒,既分為二,象征夫婦同甘共苦。
衛秀抬眸,望著濮陽,盈盈笑道:“今生今世,風雨同舟,攜手相濟。”
濮陽亦回道:“苦也隨君,樂也隨君。”
語罷,二人相視而笑,到了這時,才有一些真實的感覺了,她是她的駙馬了,而她已是她的妻子。她們已是彼此在世上最親密的人。
衛秀接過濮陽手中的酒樽,放至一旁幾上。
只剩最后一件,今日之禮便皆成了。
內室床榻已設。
二人逐漸又踟躕嬌羞起來。衛秀更緊張一些,但她不忍濮陽無所適從,便道:“我為殿下脫簪。”
濮陽答應,移步至妝臺。
她發上滿是簪釵,十分隆重,衛秀一件件除下,十分小心地避免扯到濮陽的頭發。她更加緊張起來,比方才更為難安。公主在她眼中,怎么都是好的,于是她對自身的不足也更在意起來。
釵環盡去,濮陽攬鏡一觀,便也體貼道:“我為郎君寬衣除冠。”
衛秀極力鎮定,欲與尋常一般,她點了下頭,想要答應,她們已成夫婦,便是最親密的人了,自然不能見外,可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我自己來,里間已備熱水,殿下可先凈面。”
濮陽妝容猶在,自要擦洗之后,才好……入睡的。
她略一思忖,便答應了,起身去了內室。
衛秀微微松一口氣。待濮陽身影消失,她方轉動輪椅,取過一旁的拐杖,撐著自己立起,而后解開外袍,艱難脫下。
說是艱難,其實也并不多難,近二十年,她都是這樣過來的,早已習慣了。可若落入旁人眼中,不免為她覺得辛苦。
待她重新坐回輪椅,便已只留下一身雪白的中衣了。
她轉入內室,便見濮陽已在坐在榻旁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