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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禁軍便上山來了。
禁軍,護衛宮城之軍,直屬皇帝統帥,每朝每代對禁軍稱呼都不同,前朝稱之為禁衛,大魏建立后,改稱羽林,羽林分前后左右四路,分別衛戍皇城四門。
此番領頭的是羽林中郎將王鯀,他出身世家王氏,乃先皇后之弟,是濮陽的親舅舅。
父母心中,兒女再大,也是需要細心呵護的,皇帝一腔慈父之心都傾注在濮陽身上,不單是她是先皇后所生,也因,她是諸多皇子皇女之中最為貼心的一個。
旁人看來,濮陽恣意明快,偶爾行事,甚至頗有些狂妄,然皇帝眼中,怎么看都是七娘孝順可愛,萬般貼心。
他之所以派了王鯀來,而不是旁人也是擔心濮陽身上有傷,旁人不夠細致,照顧不好她,親舅舅總是更能為濮陽著想的。
王鯀上山,令身后數十下屬并公主的攆駕都停在草廬外,自己先入門去拜見主人家,謝他對公主悉心照料,至于謝禮,想來過不了幾日,圣上便會遣使來頒賜。
濮陽已起身了,她正在衛秀身旁,親斟了兩盞茶,以茶代酒,先謝她救命之恩,再謝她連日來精心照料。兩盞茶,衛秀都飲了,別無二話。
放下茶盞,濮陽終究不舍,只是昨日剛勸過,今日再勸,也太頻繁了些,唯恐衛秀不悅,再加之新發現了前世衛秀所效忠的,興許另有其人,濮陽甚是驚疑不定。
外面傳來腳步聲,一聲一聲,沉穩有力,并非此間仆役所有。
是來接她的人到了。
濮陽再舉盞:“先生保重,待京中事了,我再來探望先生。”
衛秀亦舉盞示意:“殿下一路慢行。”飲下這最后一盞茶,衛秀置杯盞于桌上,而后從袖袋中取出一張細絹來,交于濮陽,“這是殿下用過的藥方,不妨帶入宮中,也好與太醫做個參詳。”
她還想到了這個。濮陽心中微暖,笑著接過了。那細絹剛從袖袋中取出,上面還沾有衛秀身上的溫度,濮陽將它握在手中,突然覺得,就算先生效忠另有其人,只要她今生與她站到一邊,也沒什么可疑慮的。
濮陽頗覺豁然開朗,轉頭王鯀已到,濮陽起身道:“先生,告辭。”
衛秀頷首,也是一禮。
濮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轉身去了。
王鯀還欲進來呢,他先看到公主,見公主無事,松了口氣,然后才看到那坐在輪椅上的身影,這一看,只覺此人風姿俊秀,氣度宏遠,想來非凡人。此時不但皇帝、諸王求賢若渴,世家也想將世間賢人收入自己門下,以此壯大家族。王鯀之父是當朝丞相,對此便很看重,他身為人子,自然要為父分憂。正欲再細看,便被濮陽狀似無意地攔住了:“阿舅,多日不見阿舅了,阿舅可好。”
被她這一打岔,王鯀自然移開了注意力,相對招納賢才,還是公主要緊些:“臣好,就是擔憂殿下,殿下可好?”
濮陽引著他往外走:“受了傷,眼下已無礙了,外祖父可好?”
她聲音漸漸遠去,王鯀的回答已聽不清了。
衛秀從頭到尾都未置一詞,想著公主竟是這般霸道,她看中了她,便不許旁人招攬,有意無意地攔著王鯀的目光,不禁笑了一笑。
山路顛簸,回宮也有大半日的路程,王鯀帶來的車駕雖已是最舒適平穩的,但經不起濮陽此時身體還弱。
回到宮中,一直都恢復很好的傷勢竟有些反復起來。
皇帝大急,搬了半個太醫署來。
濮陽睜開眼,見到父親擔憂的面容,對他笑了笑,示意自己無事,便睡了過去。這一合眼,將皇帝嚇出一頭冷汗來,急令太醫來看過,見公主果真只是睡過去了,才將心放回肚里。
確認了濮陽無事,皇帝這才召了王鯀來,詢問公主這幾日避險何處。
王鯀將所見說了,因不知衛秀底細,聯系其所居草廬,便道:“看似是一位隱士,只是不知何家兒郎有在邙山上結廬的。”
也不怪王鯀默認了衛秀是世家子,如此鐘靈毓秀之人,寒門少見。
皇帝一聽是隱士,先皺了下眉頭,想了想,才舒展眉宇道:“待七娘醒來再問問,若是有才,不妨征辟。”
若是在往日,聽聞有隱士,皇帝定然是興致盎然的,只是前兩日自詡為“周之貞士”的陳渡又放狂言了。周亡了都十八年了,這些前朝遺賢紛紛做了隱士不算,竟仍在懷念舊主,無怪乎皇帝不悅遷怒。
王鯀知趣地退下了。退到殿外才想起,忘稟陛下了,那隱士,似乎腿腳不好。
也罷,用人之際,些許不足,也只得忽略了。
濮陽睡了一夜,隔日醒來,精神恢復了一些。
宮宇華貴,錦繡成堆。宮室之中,處處都刻畫輝煌。此處便是含光殿。
濮陽在榻上睜眼,太醫就候在殿外。先前侍奉濮陽赴宴的宮人皆未能回來,眼下上前來侍候的,是殿中的次等宮娥,也是伶俐的人,只是尚未達到心腹的程度。
濮陽令太醫進來,容色沉靜,絲毫沒有在衛秀面前的寬容可親。太醫見公主神色不好,更添了一份小心,細細地診過脈,心放下一半,回道:“殿下昨日是累著了,歇了一宿,恢復了元氣。待臣開副方子,用上一月,便也痊愈了。”
濮陽點了點頭:“有勞卿家。”
“不敢,不敢。”太醫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宮人們都察覺公主心情不好,無人敢上前攪擾,連呼吸,都比尋常輕、慢,滿殿都透著一股小心。
宮中與衛秀的草廬不同,在草廬,她能松快一些,但一回到這里,濮陽的神經便繃緊了,哪怕眼下這座偌大的宮城的主人是她的父親。只是有些人,生來便適合爾虞我詐,濮陽顯然便屬于其中,回到牢籠一般的宮殿,濮陽不僅不覺煩惱,反又點燃了精明。
遇刺之事還沒完。她往別院,唯有她身邊的人與陛下知曉,陛下身邊興許也有人知,但皇帝身邊的人,口風必是緊的,問題還出在她自己這里。
有人泄了她的行蹤!
皇帝下了早朝,便往含光殿來了。濮陽摒退宮人,在殿中與皇帝說了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后,皇帝回宣德殿,留下一隊羽林,與連同竇回在內的數名宮人。
濮陽扶著竇回的手起身,下令:“將含光殿圍住,不許放走一人!”
所有宮人皆被驅到庭中。
一個不少。
說明那人,或那幾人,還在這里。
濮陽喝令,將所有宮人分處關押,務必要將人審出來。
庭中一時人心惶惶,幾名宮娥惶恐地看著靠近的羽林,粗魯地將她們拎起。大禍臨頭,眾人皆以為難逃一死,有宮娥宦官已抵不住內心的恐慌,與對死的懼怕,哽咽啜泣起來,更有人撲上前,大聲為自己喊冤的,一句話被說盡,便被羽林堵住了嘴巴,強行拖了下去。
總有三百余人,眾人恐慌積聚,連看的人都禁不住心驚膽戰。
竇回悄悄地覷了眼公主,只見公主神色如故,扶在他臂上的纖纖玉手,端莊自持,力道不增一分,也不減一分。她根本不被眼前哭喊啜泣的景象影響,甚至還著重觀察了幾名宦官、宮娥的神情。
有一宮人撲到了她的腳下,她只淡淡一瞥,那宮人連她的裙擺都未觸到,便被羽林拖了下去。
如此,冷硬心腸。
竇回不得不感慨,怨不得圣上最疼七殿下,這心性,與圣上如出一轍。
眼前終于清靜了。
濮陽回過頭來道:“竇中官,此番有勞你了。”
竇回笑回:“殿下稱奴竇回就是。”
皇帝將他留在此,是不放心濮陽,有什么事,可讓他去做。
竇回盡心盡責:“殿下接下去,欲如何處置?”
一起處置了這么多人,就不怕傳出酷戾的名聲?皇子如此,操控言論興許能得個果決、可成大事的評價,可于公主而言,多半是酷戾冷血。
“審出賊人便止。”濮陽又非嗜殺成性,自然不會將三百余人皆處死。
竇回道:“如何善后?”
“審出賊人,凌遲處死,余者,厚恤。”
“殿下心有成算,老奴,便不多言了。”
濮陽一笑,溫和而柔緩,就如催生滿園花兒的春風一般,使人心曠神怡:“中官在此,便已是出力。”
三百余人,讓平常人分別審起來,恐怕得幾個月,而濮陽,不過七日,便揪出了泄密者。有八個,五個是庭中灑掃或廚下做重活的,尋常見不到她的,三個稍近一些。并不都是晉王的人,還有趙王,甚至代王也有一個。能將人安進她宮里,自然有后宮妃子的宮勞。
果真如她對竇回所言,查出人后,濮陽便立即處置了,并未就著這線索,順藤摸瓜。余下無辜者,都放了出來,仍舊各司其職,并加以厚恤。審訊之中有展露堅毅心性的,提為心腹。
這群宮人縱幾個怨恨受無妄之災的,見撫恤豐厚,也消了。殿下未使一人蒙冤,亦未放走一人,追隨殿下有厚賜,而背叛……這幾日的暗無天日,灼在了他們心頭,又見那七人下場凄慘,更是深深引以為戒。
經這一遭,想在濮陽身邊安插人,已不可能了。
皇帝見她沒有揪著幕后之人不放,也很欣慰,認為七娘識大體。
此事一旦揭露,損傷的是皇家顏面,何況,若是處置了晉王,便要讓趙王獨大了。且二王與世家牽涉甚深,不宜貿然處置。
皇帝不能率性,何況如葉先生所言,濮陽是他之女,晉王也是他骨肉,濮陽到底無事,但刺殺手足的名聲傳出去,晉王便徹底毀了。
因濮陽送的信,是給晉王,皇帝便以為她不知真相,只是隱約猜到是她那一群兄弟,才不追查的。不知真相,也未一定要查個明白,實在懂事,相對的晉王,便是真可恨。
但皇帝不知道,濮陽未深究,并非只是識大體,一是如衛秀所言,晉王縱可恨,趙王也是眼中釘,去了一個,剩下那個便要坐大。再則,她不能讓皇帝不喜。
知道該如何行事對己有利,濮陽卻一點都不快活。
趙、晉二王,上一世是無緣皇位的,今世如何還未可知,她的到來,已使許多事都與前世不一樣了。
想到皇帝向她問起那救了她的隱士,濮陽深深地覺得,招攬之事,不能再拖了,過幾日,傷口痊愈,便去一趟邙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