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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子時三刻,承天門從內(nèi)開啟,沉重的轟鳴聲劃破深夜的寂靜,門開后,數(shù)千禁軍穿過宮門快馬而出,馬蹄聲急促,踏破天際。
與此同時,濮陽大長公主府燈火通明。
正殿上,大長公主蕭纮端坐,她身前寬闊的庭院,已有八百士兵身著盔甲,手持鋼刀,俯身候命!這些都是她的親兵,唯有她方能驅(qū)使,換一個人來,縱是天子,也使喚不動。
殿中大長公主府的屬官分座兩側(cè),滿殿賢士良將,無一人出聲,寂靜若死地。
濮陽站起身來,走到屋檐下,身后諸人皆起身,秩序井然地跟在她身后。庭中的士兵都注視著她,他們的臉龐讓火光映得通紅,每個人身上都有一份血氣。領(lǐng)軍校尉上前一步,持刀跪下了,他高聲道:“君王無道,聽信讒言,欲屠殺親長……”
他正氣凜然的高聲痛斥,士兵們每一個都露出氣憤的神色。濮陽仰首,看著如潑墨一般沒有一絲光亮的夜空,不知何時,竟然連一顆星子都看不到了。從今往后,她能擁有的,就是這一片毫無亮光的黑暗了。
身后不知是哪個僚屬,猛地跪地,膝蓋骨與地磚相撞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慨然陳說:“殿下!不是殿下不義,而是主上不仁,事到如今,唯此一途了!”
士兵們受到了鼓舞,一并高喊,聲勢震天。
唯有長史,站在邊上,滿臉都是與熱血沸騰的氣氛格格不入的哀痛不忍,直到濮陽再朝他看過來,他雙目含淚,一揖到地,趁著無人注意,隱到黑暗中去。
城內(nèi)外早已警戒,京師九門都被禁軍接手,嚴加防范,她有八百甲士,卻與以卵擊石無異。既如此,何必將自己弄得一身狼狽。
濮陽抬手示意眾人靜下聲來,她抬頭看著天空,長嘆一聲,道:“都散了吧?!?
“殿下!”眾人不敢置信,領(lǐng)軍校尉雙目赤紅,沖上前,跪到濮陽的腳邊,還要再勸,濮陽卻扶起了他。
“帶著他們,逃命去吧?!?
庭院安靜下來,陷入到黑夜的寂靜中去,讓人覺得遍體森冷。
八百個人走了,那諸多忠心不二的僚屬也走了,眼前空了,就如從繁華到冷寂,讓人的心都空蕩蕩的。
濮陽在殿中坐著,看到府外的上空映出一片火光,繼而是甲胄摩擦的銳利聲響。她面無表情地等候著,片刻,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急促的響起,有禁軍破門而入,沖到庭前。
看到大長公主就端坐在殿中,禁軍愕然地停下了步子。她積威猶在,縱淪為階下囚,仍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眾人面面相覷,腳底像被膠住了似的,站在原地不敢動,再一看殿中,竟覺自己如跳梁小丑一般的不堪。領(lǐng)頭的是皇帝新提拔的中書舍人,他為自己的膽怯而惱羞成怒,壯了壯膽,上前一步,高聲喝道:“陛下有詔,殿下怎敢不跪迎?”
濮陽抬眸望過來,到了這個境地,她眼中仍是光華湛亮,中書舍人被她這目光蟄了一下,差點把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都泄了個一干二凈。
濮陽卻淡淡笑了:“我尊你卑,你見我,怎敢不拜?”
中書舍人一張白凈的臉漲了個通紅,只覺得自己猶如小人得志,一身光鮮在大長公主的眼中被剝了個干凈。
濮陽是懶得與這些宵小多費口舌的,仍舊端坐著,看這一群人猶如看螻蟻一般,冷冷道:“說罷,皇帝讓你帶了什么話來?!?
中書舍人臉上的血色又退了個干凈,陛下確實有話讓他帶來,卻不是讓他這時說,而是要待大長公主伏誅,再當著眾人的面道來,以顯示圣上寬厚。
他沉著張臉,猶豫了片刻,道:“與家人兵刃相見,非陛下真心所愿,奈何大長公主禍亂朝綱,不得不誅殺以正視聽。殿下去后,不除封號,仍入皇陵。”
這么看來,還真是格外恩遇了。濮陽氣得笑了起來?;实奂次贿€不滿一年,剛剛坐穩(wěn)了皇位,就敢對她這位姑母下手,在外人看來,可真是有膽色得很。
但濮陽知道,她這侄兒,從小到大謹小慎微慣了,就算有這份心,沒有人攛掇,也不敢如此果決。這人會是誰?濮陽腦海中浮現(xiàn)一道坐于輪椅上的瘦削身影。
可會是他?
中書舍人已急不可耐了,既是此處令他心寒得慌不敢多待,也怕再多說幾句,就要節(jié)外生枝。匆忙攤開詔書來念了,便令人奉上一盞鴆酒。
濮陽接過酒盞,手端得穩(wěn)穩(wěn)的,盞中澄澈的酒液,倒映出她的面容,仍是端莊不屈的姿態(tài),卻已頻臨末路。瓊漿玉液化作奪命□□。這盞酒下去,世上便沒有濮陽大長公主這個人了。
她并沒有想透,若給她一日時光,她必先下手為強,但凡有一線生機她也絕不會在此地受這等小人之辱。就是走到這一步,她也不曾認命。長史已帶著她的親筆,往趙地去了,二郎接到她的手書,必會反,他一反,三郎又哪肯落于后。那些年富力強的宗藩本就懷揣野心,現(xiàn)得知皇帝誅殺親長,兔死狐悲之下,怎會無動于衷。
濮陽唇角顯出一抹笑意,她抬頭望向中書舍人,道:“說與蕭德文,我在天上,看他死無葬身之地。”她是敗了,可蕭德文也只能笑一時!
中書舍人面色煞白,嘴唇都在顫抖,仿佛此時陷于死地的人不是大長公主而是他。庭院中的其他人,都深低著頭,只盼什么都沒有聽到才好。
濮陽輕蔑一笑,雙手端著酒盞,一飲而盡。
“不要!”一聲絕望的嘶喊。
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出現(xiàn)在庭院的那一端。
金制的酒盞從手中滑落,碰撞在地板上,發(fā)出“砰”的一聲脆響。腹中絞痛,猶如肝腸寸斷,濮陽捂住腹部,視線漸漸的模糊,她看到那人在對四下大喊:“救她!我有詔書,快救她!”他慌亂地滑動輪椅,直直地朝她靠近。
腹中絞痛愈烈,鮮血的腥味布滿了整個口腔,血液不斷地溢出口角。
他近了,看著她的目光中滿是驚痛。他手里還抓著那道詔書,喃喃地自語:“我來遲了……”
濮陽不支倒地,她睜著眼睛,意識一點點在抽離,就像流逝的體溫。
衛(wèi)秀在低頭看她,他一貫無悲無喜的眼眸中聚積了黑沉沉的怒意。
濮陽想要說話,卻連張口的力氣都沒有。原來,想讓她死的人,不是他。竟然不是他。
晉王黢黑的目光更加凝沉,一點點被說動。
葉先生又嘆了口氣:“再者,公主為圣上之女,殿下卻也是圣上親子,屆時已失一女,圣上痛徹心扉,殿下只管不認,再令群臣上疏作保,圣上難道還能再狠心割舍一子?”
失女是錐心之痛,失子便不是了?皇帝對子女素是寬厚,何況,眼下也只張道之一家之言,尚未定死,還有可周旋之處。
幕僚們亦紛紛稱是。
晉王很受引誘,就要立即派人去做,順道還得將那送信的小郎處置了,只當從未收到這手書。但他剛邁出一步,便想,葉先生言之有理,然種種皆是先設(shè)想濮陽并無后招。
晉王邁出的腳收了回來。
葉先生不解,刺殺公主本就不妥,他當初是反對的,奈何殿下堅持,又有諸位幕僚聲稱可行,公主并無可用之人,突現(xiàn)殺招,以有備襲不備,穩(wěn)操勝券。他一想也是,公主甲士雖皆是陛下自禁軍中抽調(diào)出來的精銳,但到底人數(shù)有限,殺了,還能嫁禍趙王,可謂一舉兩得。
可誰能想到,公主有如此急智,甲士全軍覆沒還讓她逃了。
留下一個殘局,如何收拾?只好將事做絕了,不然,還等公主回來報復?
葉先生疑惑道:“殿下如何猶豫?”
晉王沉吟道:“倘若濮陽另有后路?邙山不過一處陷阱?”
見他還在顧前顧后,葉先生急了,一跺腳:“殿下!公主在宮中,依附陛下,自身并無可用之人。此番落難,來信向殿下求援,定然是真求援!”
晉王卻更多思多慮起來。
“濮陽那人,不能欺之年少,更不能因其依附陛下便小覷,端看她能在天羅地網(wǎng)之中脫身,便知其詭計多端……”晉王起先還是與葉先生等人分說,說到后半截,便自言自語起來,“更何況,她為何不向趙王求助?反來向我……莫非他們之間有什么齟齬,讓濮陽以為派遣刺客的是趙王?這倒是與我有益……”
葉先生聽晉王如此言語,急壞了,他忙轉(zhuǎn)到晉王面前,長揖道:“眼下不是細想的時候,就算現(xiàn)下不知,回來也該知道了!殿下,濮陽公主不能留!留她一命,必是大患!”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皇帝派來召見的人,應當快到了,能用時間已所剩無多,濮陽公主,不能讓她活著!葉先生無端地對這位七殿下萬分忌憚,他往日多次聽聞其為人狂妄,卻偏生有皇帝一路護持,這回的事再看,更是有勇有謀。這樣的人,不趕緊除去,還留著與自己為敵么?
葉先生苦口婆心地勸說。晉王轉(zhuǎn)過眼來看他,竟思索他為何如此盡心竭力地欲置濮陽于死地,可是別有目的?
他顯出遲疑之色,葉先生還待再勸,晉王突然便下了決斷,道:“卿不必再言!有濮陽手書,能解我眼下困境,至于她將來會成禍患……”晉王淡淡一笑,“來日方長。”
總還能找到下手的機會,要緊的是,現(xiàn)下,先脫困。
那手書上的的確確是濮陽的筆跡。濮陽用筆甚是放縱多變,下筆結(jié)體,不易捉摸,這張紙上的字跡,雖刻意工整,那刻入骨子里的風范卻絲毫未曾磨去。
晉王又看了一遍,突然想到,是否能將趙王徹底拖下水。
他已打定主意,葉先生等人也勸不動。不等宣召的宦官來,晉王先一步入宮去,向皇帝呈上這封書信。
來時是上巳,住了幾日,已將至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