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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秀是將蕭德文當一步棋來走,任其進取,必要時還得助他一把,讓他顯得聰慧果敢讓皇帝看上,但也不能使他脫離控制。
但濮陽不是,她將蕭德文視作對手,時時警覺。這便使衛秀頗為不解:“殿下對郡王,似乎頗多忌憚?”
數年之后情形如何暫且不論,然眼下之蕭德文還嫩生得很,顯然毫無可慮之處。可殿下一遇上與蕭德文相關之事,便如臨大敵,時不時還欲探出鋒利的爪子來將蕭德文拍扁。這便使衛秀頗為驚奇。
她不說倒罷,一說,濮陽便不由哀怨地看了衛秀一眼,道:“還不是怨先生。”幫著德文那小東西對付她。
怎么就怨她了?衛秀目中默默流露出些微茫然來,自想了一想,卻是不得解:“殿下何意?”
濮陽見她一無所知,前世的事又不好拿來說,只得咬了咬唇,懊惱道:“他將來要欺負我的。”更哀怨地看她一眼,心想,你也幫著他欺負我。
衛秀更是迷茫,她總覺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放生了。
將不曾發生的事拿來說道,未免太過為難先生。濮陽也只是想起來感慨一忽兒,并不欲讓衛秀覺得她十分多疑。正要來說一說蕭德文不當之處,以示并非她多慮,便聽衛秀道:“我會留意,必不讓他傷到殿下。”
她雖抓不住一星半點痕跡,但這并不妨礙她將濮陽的話放在心上。
濮陽一愣,繼而情不自禁地彎起唇角來,衛秀也跟著微笑。
蕭德文如何暫且不知,諸王卻已逐漸入轂。徙戎之事,漸漸步上軌跡。
荊王果然沒有瞞住,先是晉王,接著趙王,最后代王,再后,便是誰都瞞不住了。朝堂上就此事,很是爭論了一番。世家大約也想明白了,欲替各自支持的皇子促成此事,橫豎將來皇子登基,他們還能謀取更多利益。
皇帝便有意引著他們去爭,將爭端擴大了。次后,方松口,將此事交與四王,令他們各領幾州,將此事安排下去。至此,諸王也漸看出皇帝用意,分明是借他們之手,將這國策落實了。奈何,已踏出第一步,此時若是撂擔子,先前便白爭了,也只得好生將安排到各自手上的那幾州安頓好了,以期能脫穎而出。
待此事初初落定,已是秋冬相交之際。
天況忽然轉涼,衛秀著了風寒,在院中閉門謝客。
濮陽自然不在外客之列,日日都來探望。
天涼,枝葉凋零,院中之景,已不似春夏之時鮮亮絢麗,逐漸為一種帶著蒼涼的灰白所替代。唯有墻角一樹秋桂,尚在綻放,散發出一陣陣撲鼻幽香,為這深秋季節,增添一抹難得的亮色。
衛秀臥榻之處恰能透過側面的窗,看到那一樹秋桂。她總令人打開了窗,使室中病氣透一透,也聞聞這秋日的味道。
濮陽坐在榻旁,看著衛秀飲下一盞藥,及時遞上一盞溫水,好讓她去去口中的苦味。
衛秀不像濮陽那樣怕苦,只是有溫水漱口,確實舒服多了。
濮陽接過空了的茶盅,放到一旁置物的幾上,又取了帕子來與衛秀擦拭。
衛秀看著她十分自然的一舉一動,只覺得讓公主做這些,是委屈了她,便接過了帕子,道:“這些交與她們去做便是。”
濮陽只是一笑:“順手的事,并不費勁。”
衛秀便沒再說話。
她面色蒼白得使人心驚,竟沒有一絲血色,眉宇間亦是懨懨的,只是強撐了精神在與濮陽說話:“那陳郡郡守之事,殿下可已替他引薦。”
青州刺史之位有不少人欲得,濮陽決意促成此事,便頗耗了一番力氣。
“已差不多了,過不到兩日,便能讓他走馬上任——先生且不必關心這個,安心養病要緊。”
衛秀點了點頭,低頭咳了起來,她忙用帕子掩嘴,唯恐將病氣傳到濮陽身上。咳嗽聲又急又烈,衛秀面頰上頓時泛起一抹異樣的潮紅,連嘴唇也鮮紅欲滴,反倒更顯出憔悴伶仃的病態。
濮陽忙起身為她取了盞熱水來。又摸了摸她的手,就算蓋著棉衾,她的手仍是冰冷的。濮陽目光一暗,正起身欲替她尋一手爐來,便被衛秀反捉住了手。
衛秀看著她道:“已有人去了。”
濮陽的動作止住了,低頭便見她們的手握在了一起。衛秀也跟著看過去,心口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刺痛起來,她忙松開。這動作太過突然,倒像刻意撇清,衛秀直覺不好,忙抬頭看向濮陽,只見濮陽眼中閃過一抹受傷,見她看過來,仍是勉強笑了一笑,似是安慰她,又似安慰自己。
那刺痛的感覺須臾之間更是尖銳起來。衛秀疼得皺了一下眉,她深呼了一口氣,道:“殿下……”
濮陽默默地收回了手,掩在袖下。
已有數月,她們一直未進一步,先生似乎還有遲疑。濮陽本也不急,只要先生在,她有漫長的歲月,能等她看清她的真心。
可是此番先生這一病,便讓濮陽焦急起來。她想能在她身邊,名正言順地照顧她,而不是只碰一碰手,便要如臨大敵一般的逃避。
等待總是使人焦慮,既含期待,又不免害怕。期待那日攜手相對,害怕中途有人斷然離去。
只是濮陽到底已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女。她知此時不是拿這事來令先生煩心的時候,便也沒事一般,與衛秀柔聲道:“有什么待先生病愈后再說不遲。”
如此,便更令衛秀內疚。
公主越是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便越顯得她卑劣可恥,用心險惡。衛秀突然覺得,既然那一日遲早要來,既然已決定了利用她,何不對她好一些,至少,在那一日來到之前,殿下是開心的。
如此,總好過在最后的關頭,她回憶起來,都是她的推拒,都是她的遲疑,都是她撇清與躲避。
衛秀覺得沉重的心似乎輕松了一些,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這樣去做。
用手撐著身子,艱難地坐起一些,衛秀望著濮陽,道:“我有話要說與殿下。”
她神色認真,眼底流轉著從未見過的溫存與輕柔,便似情意綿綿的預告。濮陽胸口噗噗亂跳,但她仍是正色道:“先生請講。”
只差最后一步了。再往前一些,便再也沒有回頭的余地。衛秀忽然胡亂起來,她的腦海中不住地出現各種畫面,相識以來殿下對她的種種好處不住回旋,可最后,定在她意識中的,卻是那個黑夜,漫天漫地的鮮血,那山谷之中,一個又一個倒下的人,那些都是她的親人。
像是有一只血手扒開了她的胸口,揪住她的心,不斷向外撕扯。衛秀知道,方才是她動搖了,再如何尋借口,都無法掩飾是她動搖了。公主溫柔的真心令她心動,令她沉迷,故而她內疚,故而她欲退卻。
兄長倒在血泊中的模樣跳躍出來,他失去了一條手臂,被利刃生生地削下,她拖著被人截斷一般痛楚難當的雙腿,在躺得遍地的尸堆中四處尋找。
多少年過去,那一幕她都不會忘記。
“先生?”等了許久仍不聞衛秀出聲,濮陽不由輕喚了一身。
衛秀的目光聚焦在濮陽的臉上,定定地看著。濮陽沒來由地一陣心慌,衛秀卻忽然笑了,她的眼神輕柔下來,如拂面的春風,和煦,溫暖,帶著能融化人心的愛意。她柔聲道:“我愿與殿下同生共死。”
濮陽愣了一下,霎時間驚喜無限,她的眼中盛滿了柔情,唇角輕揚,美得動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