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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錦天兩天后便出院了,之后的復查也顯示并無大礙,那輛肇事的電瓶車沒上牌,根本找不到,也只能認栽。而夏雪的父親,雖然這次撿回了一條命,但醒來后卻多了偏癱的后遺癥,需要轉院做康復治療,謝錦天便托了關系讓他老人家住到了他們醫院,好方便照顧。
休息了一周正式上班后,拄著單拐的謝錦天首先要面臨的,便是易楊的缺席。分明還在同一個醫院,可隔著一幢樓就像隔著一整條銀河,也唯有中午在食堂或開院周會,才會偶爾遇上,并且也沒什么交談的機會。
這一日,恰巧從夏雪那邊得知了前些時日“飛來橫禍”的阿姨鄭欣打電話來,把企圖瞞天過海的謝錦天狠狠批了一頓,隨后表示后天就要回美國了,明天便來探望他和夏雪的父親,但也答應謝錦天暫時不把這些告訴他母親鄭蕎。
第二天,鄭欣一早開車來找謝錦天,看了他額頭和顴骨的傷,又瞥了眼他的單拐:“得去廟里拜拜了!”
“都嫁去燈塔國了還迷信?”
鄭欣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香蕉人。”
兩人打趣了一陣,便一同去看了夏雪的父親夏峰。夏峰來了這幾天,已經能控制二便了,這對十分要面子的他來說是個巨大的進步,因此心情也好了許多,見著能說會道、見多識廣的鄭欣很是高興,聊了好些時候才歇下。
中午一起去醫院附近吃飯,謝錦天忍不住道:“還是阿姨你這張嘴厲害!”
“哪里厲害了?我不過是直腸子。”鄭欣聳肩,“有些話要不經大腦思考地說出來,才會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謝錦天愣了愣,不禁想到那天易楊照顧他時他未出口的話,哪怕是一句感謝都顯得無比艱難,或許就是因為顧慮的東西太多吧?
“阿姨,有件事我希望你務必告訴我實情。”想到易楊,謝錦天又記起另一件始終困擾他的事,“為什么我媽那天看到照片反應會那么大,還說易楊一家都不是好東西?”
鄭欣似乎早就料到謝錦天會問這個,放下刀叉喝了口水:“都是上一輩的恩怨了,你真要知道?”
謝錦天點了點頭。
鄭欣沉吟片刻,最終還是斟字酌句道:“你知道,易楊的母親年輕時很漂亮,而漂亮的女人大多不甘于平凡……”
謝錦天聽了這開場白,便有些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鄭欣后面的話簡直令他無法置信。
“你和易楊小時候走得近,兩家自然也來往得密切些,只是我們都沒想到,吳招娣會對你父親產生些別的心思。”
這話猶如一道驚雷,打得謝錦天措手不及。不過仔細回憶起來,吳招娣確實總對他父親表現得過于殷勤,連帶著對他也十分討好,而吳招娣對自己干苦力活的丈夫卻顯得十分冷淡,對易楊的事也并不怎么上心,小時候的家長會,基本都是易楊的父親去的。
“東窗事發,是因為她在給我們家的全家福背后抄了幾句詩……”鄭欣深深一嘆道,“她本意是要給你父親看的,可惜被我姐逮了個正著。我姐那暴脾氣,當即就上門找她對峙。她膽小,躲著不肯出來,還是易楊他爸出面息事寧人……”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完全沒印象?”謝錦天搜腸刮肚也找不出關于這些事的蛛絲馬跡的回憶。
“你在學校,怎么會知道?”鄭欣的神情變得內疚起來,“易楊他爸當晚便出事了……”
謝錦天聽到此處久久回不了神,他一直以為,易楊父親的去世是個意外,但鄭欣的這番話讓他不得不聯想到,易楊的父親是否是因為妻子的不忠而在上夜班時走神,才導致操作失誤被機器砸成重傷,拖了一周后便撒手人寰。這也難怪后來鄭蕎借著“晦氣”為由,不讓他去易楊家,想來也是怕他知道此中牽扯。
可易楊呢?易楊是否知道這一切?他與吳招娣關系如此疏遠是否也有這層原因?他是不是也同樣痛恨著謝錦天母親的所作所為?
這么多年了,易楊從未提起過,而謝錦天也心安理得地從未問過。
他想起上次在醫院,易楊問他,是否只記得這些?
難道還有什么事是他該記得卻都忘了的,以逃脫本該由他承擔的部分罪責?
“說真的,今天沒在醫院遇到那孩子,我真是松了口氣。”鄭欣十指交握,仿佛捏著她發酵了多年的內疚,“這么多年了,我一直怕再見到他,如果他能指著我鼻子罵倒還好些……可那孩子太懂事、太壓抑了……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去追究誰的責任,只是希望你作為謝家的一份子,多少能替我們償還點罪孽……畢竟他所失去的,是我們無法彌補的。”
冬至那日,早早請了假的易楊,捧著白菊提著袋子出門時,意外地看到了倚著車門的謝錦天。
易楊在這一天會獨自去掃墓,謝錦天是知道的,從前他有空的時候也陪著易楊去了幾次,但都沒有什么感同身受的悲切。畢竟易楊的父親已經去世多年,而他留在謝錦天記憶中的印象,不過是老實本分、寡言少語,他們甚至都沒交談過幾句。可每次看到易楊望著墓碑的那種表情和他慢條斯理祭奠的模樣,不知怎么的,就會浮上一陣心酸。
“腳沒問題?”被強硬地要求上車的易楊,下意識地看了眼謝錦天的腳踝。
“開車又不用左腳。”謝錦天扯了扯易楊的安全帶確認他系好了,這才發動車輛,“已經好多了,就是走得慢點。”
易楊瞥了眼謝錦天收回的手,從前他總覺得這個動作帶著關心的意味,直到一次他坐在后排,眼見著謝錦天以同樣的方式關心著夏雪,這才明白,那不過是一個禮貌的習慣。這樣的誤會在他們的相處中數不勝數,以至于易楊時刻都要告誡自己不要輕易地自作多情。
好比今日,謝錦天或許只是懷著對于上次他照顧他的感激之情,才特意來接送他掃墓。那和過去無關,和未來無關,只和謝錦天自我滿足的需要有關——還清這一份情,便可以少些牽扯。既然如此,易楊也便沒什么好推脫的,他愿意給謝錦天這樣一個機會,也讓自己早些解脫。
高速十分擁堵,這一路上,謝錦天都在找些看似隨意的話題,以避免沉默的尷尬。易楊順著他講,一問一答地聊些無關緊要的事,但他隱隱察覺到了謝錦天的不自在,或者說是緊張。
等到了墓地,看著那些來祭奠逝者的一大家子人,謝錦天忽然覺得形單影只地抱著一束花逆著人流行走著的易楊,簡直像一個旁人視而不見的亡靈。
謝錦天一直都無法形容,這些年,易楊身上究竟少了什么,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易楊是如此缺乏生氣。父親的死,似乎一夜間帶走了他對生活的所有憧憬,只剩下一具空殼,按部就班地移動在生命的軌跡中。
謝錦天忽然有些不忍見到這樣的場景,他追上去,走在易楊身側,隨口問了句:“吳阿姨清明來嗎?”
易楊目不斜視地走著:“她不來。”
謝錦天這才意識到自己問錯話了。吳招娣也許從來沒來過吧?作為間接害死她丈夫的兇手,她無顏來,或者根本不屑于來。
這話出口前若稍加思索,便知是不妥當的。可剛才那一瞬,他總覺得必須說點什么,才能把易楊從另一個旁人看不見的世界里拉扯回來。這感覺很微妙,但微妙過后便是無盡的尷尬。
兩人再沒有交談,直到到了易楊父親的墓前。
謝錦天幫著易楊把東西攤開來,火盆、紙錢、元寶紙、香……
易楊把花擱在墓前,拿了塊布仔仔細細地擦拭著墓碑,隨后撫了撫父親黑白的照片。
他的指尖是冷的,墓碑也是冷的,謝錦天看著這一幕便覺得心也跟著沉入了靜止的歲月。
搖曳的火苗吞噬了那晃人眼的虛假的金銀,謝錦天陪在一旁,蹲得腿都麻了,忽然就聽易楊道:“我時常會想,如果非要奪走一個至親的性命,為什么不是她?”
謝錦天一怔,抬頭看向易楊,卻見他依舊面無表情地繼續著手里的動作,好似那只是他的自言自語。
“我為這種想法感到自責,但這念頭就像一顆種子,一旦埋下了,便無法阻止它生根發芽。”
火苗被風吹得旺起來,又很快被一打紙錢壓了下去。
“我也恨過我爸,因為死亡對我來說,就意味著永遠的拋棄……他為了那樣一個根本不在乎他的人,值得嗎?”易楊的話語隨著那陣吹走灰燼的風,飄飄忽忽,“他替我打了那么大個書櫥,希望我好好讀書,別像他一樣當個工人。可即便我完成他的所有心愿,他也回不來了。”
謝錦天還是第一次,聽易楊敞開心扉和他說這些話。而這些話,遲了很多很多年……
易楊的雙眼依舊清澈,絲毫沒有要流淚的跡象,可就是這樣若無其事的模樣,才更令謝錦天覺得觸目驚心。
太多在歲月中沉淀的情緒被喚醒,爭先恐后地要從他的胸口、眼中迸出來,以至于他一時間竟不知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易楊。而易楊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答復,等一切都結束了,他安靜地收拾好東西,扶著一旁的樹緩緩站起來,隨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錦天忽然想叫住易楊,告訴他,他已經知道了當年的真相,他感到很抱歉,對于他母親的所作所為,也對于自己的后知后覺。
他想問易楊,為什么不早些對他說這些話,那樣他們的關系或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還想知道醫院里他說的那句話究竟什么意思,他忘了什么,又該記得什么?
如果能不催眠就知道所有,如果能不催眠就回到從前,他寧可繞一段彎路,也不會選擇那樣傷害他。
許多許多的話涌到嘴邊,然而最終,他只是追上去,緊緊拽住易楊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