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竹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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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轉(zhuǎn)眼即至。午后忙完了最后一次彩排，一個舞姬跑過來說不小心把衣服弄破了。水音皺眉訓(xùn)斥道：“怎么這么不小心？”

    我拿過衣服看了看，還能補(bǔ)，對水音說道：“我馬上找人去補(bǔ)，大家也都累了，讓大家休息一下，放松放松吧?！彼酎c(diǎn)點(diǎn)頭，說道：“那你快去快回。”

    我走了沒多遠(yuǎn)，迎面見李泰和魏王妃正走過來。魏王妃我在皇后的喪禮上曾見過一面，只是那時她一身縞素，站在太子妃身邊，我心里只是微微酸澀。如今見她與李泰并肩而行，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欲避開，卻見魏王妃已經(jīng)看了過來。我無法，只得繼續(xù)往前走，行到他們面前，施禮道：“見過魏王殿下，見過魏王妃。”

    李泰見是我，面上的尷尬一閃而逝，溫聲道：“起來吧?！?

    我直起身，本以為他們會離開，誰知李泰問道：“身上的傷可好了？”我回道：“已經(jīng)好了，多謝殿下掛心?！?

    魏王妃看了看李泰，又看了看我，問道：“你就是慕雪吧？”我不知她如何知道是我，低頭答道：“正是?！?

    魏王妃笑了笑，不再看我，拉過李泰的胳膊，說道：“殿下，我們快走，別讓父皇等急了?！?

    “好。”李泰臉色有些不自然，看了看我，似是欲言又止。隨后帶著魏王妃舉步離開了。

    我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往前走，努力讓自己不去看，不去想。既然他已經(jīng)不再屬于你，你又何必在乎他的身邊是否站著別的女人。

    待我拿回縫好的衣服，宴會也快開始了。我和水音又是一陣忙活，直到舞蹈開始，才算是閑下來。我對水音說道：“你在這兒看著，我出去走走?！彼羿恋溃骸澳阌窒胪祽??！?

    我央求道：“現(xiàn)在不是沒有什么事了嗎？”水音斜了我一眼，說道：“那萬一一會兒皇上打賞怎么辦？”我道：“那你就把我的那份領(lǐng)了唄?！?

    水音擺擺手，說道：“去吧去吧，真是服了你了，這么一會兒就呆不住了?！?

    水音不會知道，我不想呆在這里，只是害怕看到這種舉家團(tuán)圓的場面。在這種象征團(tuán)圓的日子，每每看到別人一家人在一起，我就總會想起我的家人。“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這種心境，我也是來到這里之后才明白。

    我找了一個秋千，坐在上面仰頭看著頭頂?shù)囊箍铡＝裢淼脑铝粮裢獾膱A，也格外的大。不知道月影里那個美麗孤絕的女子是否在翩然起舞呢。偌大的月亮，只有她和一只玉兔，我猜她一定很寂寞，很孤獨(dú)。

    身后似有腳步聲，我懶得回頭看，只招呼道：“來一起看看月亮吧，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圓啊。”

    來人說道：“你就這么坐著看月亮嗎？”聽著聲音很像李恪。

    我欲回頭，剛一扭頭，脖子處就傳來一陣酸痛，想是仰著頭太久沒動了。我揉著僵硬的脖子，也顧不得請安了。待痛楚麻木的感覺稍稍緩和，才從秋千上下來，看著李恪問道：“殿下怎么出來了？”

    李恪說道：“出來醒醒酒?！蔽掖蜓矍浦耆幌窈榷嗟臉幼影?。

    我靜默著，等著他離開，他卻好像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抬頭看了會兒月亮，又看了看我，說道：“走吧，帶你去個地方?！蔽矣犎坏乜粗蟛阶哌^來，拉起我的手就走。

    他的步子邁的很大，又抓著我的手，我只能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他帶著我出了宮門，只聞他嘴里打了個呼哨，就聽見“得，得”的馬蹄聲，一匹雪白的高大駿馬停在了我們面前。

    我只覺自己忽然間凌空而起，“啊”的一聲驚叫還未完，就已經(jīng)坐在了馬背上。李恪也隨后翻身上馬，雙手環(huán)住我的腰挽住韁繩。只聽一聲“駕！”馬已經(jīng)飛奔起來。

    中秋的晚上，夜風(fēng)本就涼颼颼的，馬又跑得飛快，我直被吹得渾身發(fā)冷，只能拼命往后縮，靠在他懷里。他的身上帶著濃重的酒味兒，呼吸中也帶著酒味兒，拂在我的臉上，讓我有種眩暈的感覺。

    一路疾馳，轉(zhuǎn)眼出了城，我心想這個李恪是真的喝醉了不成？他到底要把我?guī)У侥睦锇?？他想凍死我嗎?

    隨著馬速漸漸慢下來，我們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座木質(zhì)的小樓。馬終于停了下來，李恪翻身下馬，然后將我從馬背上抱下來。說了句“走吧！”率先向小樓走去。我踩著腳下柔軟的青草跟在他的后面，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小樓是用竹子搭建的，很小很簡陋，但是看上去還算結(jié)實(shí)。

    竹樓共有兩層，樓梯在外面。我隨李恪踩著一節(jié)一節(jié)的竹梯走上去，借著月光打量著四周的景致。這是竹林，我們已經(jīng)走到了竹林深處，四周除了竹子就只有一些野花野草。。

    到了樓上，李恪徑自坐到草席上，說道：“里面有酒和茶，你隨意?！?

    我走進(jìn)去看了看，室內(nèi)除了地上的草墊和草席，就只有一個木質(zhì)的書架，上面擺放著幾壇酒，幾包茶，還有幾本書。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我走到李恪對面，找了一個柔軟的草墊坐下，好奇的問：“這是什么地方??？”李恪道：“這是我自己建的，閑來無事時我喜歡來這里坐上一會兒。”他邊說著，邊抬頭看向頭頂?shù)脑铝?。這里的月亮比在皇宮里看到的更亮更大，月亮四周的云時卷時舒，仿若光亮在云波中浮動?？諝庵锌梢月勔娭袢~的清香，我隨口道：“殿下似乎很喜歡竹子?！?

    李恪拾起地上的竹葉，說道：“竹子有氣節(jié)，有韌性。不管在什么環(huán)境下，永遠(yuǎn)都是筆直的，一節(jié)又一節(jié)，直沖云天?！?

    我不禁在心里思量，他口中說的是竹子，怕也是他自己吧。若不是這寧折不彎的性格，怎么會招長孫無忌那般忌憚，在李治繼位四年之后還要除之而后快呢。

    李恪側(cè)身躺在席子上，用手臂撐著頭，閉上眼睛說道：“我要睡一會兒，你自便吧，但是別走太遠(yuǎn)?！?

    什么人嘛！把人家?guī)С鰜恚Y(jié)果卻自己在這里睡覺。我握緊拳頭，對著李恪的俊臉虛晃了一下，作勢要打下去，不想他就在這時豁地睜開了眼睛。我的拳頭停在半空中，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還好我腦子轉(zhuǎn)的還算比較快，迅速張開手，眼睛環(huán)視著四周，說道：“剛才有一只好大的蚊子，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李恪看著我微微一笑，又閉上了眼睛。他居然笑了！原來他真的會笑啊。明明笑起來挺好看的，干嘛整天板著一張臉啊。

    我雙臂抱著膝蓋，打量著熟睡中的李恪。他就連在睡著的時候眉頭也是緊鎖著。這個身上流有兩朝皇室血脈的大唐皇子究竟有著怎樣的心事呢？他為何總是這般不開心？是壯志難酬？空有一番抱負(fù)不得施展？還是因?yàn)槠渌?。自從聽到李恪所描繪的那個大唐盛世，我的內(nèi)心就再也不能平靜。以前想到李恪的命運(yùn)只覺得可惜，最多不過是為他悲嘆幾聲?？墒侵懒怂谋ж?fù)之后，我不單單是為他覺得悲哀，更為整個大唐而悲哀，為數(shù)以萬計(jì)的百姓而悲哀。他是一個英才，他胸懷天下，而且擔(dān)得起這個天下。這樣的人，即使不君臨天下，又怎么能含冤而死呢？

    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陣“嗷，嗷”的聲音，將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那聲音渺遠(yuǎn)而蒼涼，仿佛是來自天際之外，亙古洪荒。

    “是狼的叫聲?！蔽艺苫笫鞘裁绰曇?，忽聽李恪開口。我看向他，見他的眼睛仍舊緊閉著。不知道是沒睡著還是被叫聲吵醒了。

    半晌，李恪都沒有再說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睡著了。今天忙了一整日，著實(shí)有些累，我躺在草席上，靜靜的聽著狼的叫聲。我仿佛看到月光下一群眼睛閃著精光野狼立在遼闊的草地上，對著遙遠(yuǎn)的天際嚎叫著，聲音傳到宇宙之外。我又仿佛看到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長安城，人們安居樂業(yè)，衣食無憂，鄰里和睦，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皇城之中，八方來賀，四面來朝。

    我微微一動，頭從胳膊上滑了下去，豁地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做了一個夢。我坐起來，發(fā)現(xiàn)李恪已經(jīng)不在了，跑到欄桿處向下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均不見他的影子。三更半夜，又是在這么深的林子里，我不禁有些發(fā)慌，跑下樓，大聲喊道：“殿下！殿下！”

    半晌也聽不見回應(yīng)。他不會是把我一個人扔在這里，自己跑回王府去了吧？我剛才在竹樓上睡著的時候也不覺得冷，這一刻卻覺得夜風(fēng)涼的很，一個勁兒的打哆嗦。這個該死的李恪，他到底在搞什么呀！我現(xiàn)在是又冷又怕。

    肩膀上猛的被什么東西一拍，我“啊”的一聲驚叫起來，大著膽子回過頭，見李恪正鄙夷的看著我。我拍拍胸口，氣道：“你是不是人啊？走路都不出聲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