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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水紅色的下擺劃出的柔美弧線,像一尾隨波逐流的魚,游走于三尺見方的大青磚上,愣是讓人有一剎那的驚艷。
祖母與父親皆急功近之人,這種凡事皆以利為先的做派,一旦被識別,被戳穿,所造成的傷害不可估量,心寒是必定的,恐怕時日一久,曾經對家的念想抑或是渴望終將煙消云散,化作落寞。
還好,虧得自己姓江,不用窩在這兒受罪,只是那水紅色的小人兒就沒這等福氣了,若她另有打算,倒可相助一臂之力,但前提是她得能豁得出去,也惟有放得下名利及早已變味的親情之人,才不會被反噬。
“蘭兒,你在海寧可上私塾?”嚴松的眸色有些深,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沒上。不過外公倒是為我請了先生。”
“是了,你身子不好,在家念書再好不過。都讀了些什么書?”
“才學了《三字經》與《女誡》,”雪蘭秀眉一挑,那一雙眼睛嫵媚靈動,好似黑夜俏皮的星子,極為瀲滟,“外公說可不能當了睜眼瞎。”
“如此甚好。如今赤燕國上層,最看重的便是這婦德、婦言、婦容、婦工。至于讀書么,不必太過刻意,畢竟女子是要呆在家中的,學太多的東西非但沒用武之地,反而白白負了那大好光陰。”
嚴松一番說辭,讓雪蘭不覺啞然失笑。誠然,在以男性為主導的世界,女子不過就是男人的附庸抑或裝飾品。
那些把女子約束在“三從四德”框架內的經綸,滿足了多少男人的虛榮與自尊,又湮沒了多少女子的才干與榮光?
她好整以暇地撣了撣白色狐裘上并不存在的塵,不達眼底的笑容隱含著譏誚與嘲諷,卻還是言不由衷道:“蘭兒記下了。”
聽她如此作答,心頭一寬。
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那可是顛撲不破的理兒。
若太有才干,又怎能心甘情愿呆在男人身后?
雖說燕茹是個例外——那也是因深愛自己之故,他可不想冒這個險,蘭兒畢竟是老爺子親手□□的人,趁還未涉獵諸子百家之說前,有的放矢地灌輸這些調調,免得日后犯難。
女子么,可不就該謹記——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本分么?不過,百善孝為先,凡事還得多聽自己這個父親的才是。
一旁的太夫人沖嚴松遞了個贊許的眼神,嚴松一見,臉上隱隱有幾分自得。
雪蘭暗道:這母子二人倒是心有靈犀,也難怪,終究是一脈相承。自己在海寧學的東西雖不少,可外公曾囑咐“才不可外現”,一則可保護自己,二則可看清世人的嘴臉,如今看來倒是十分靈驗。
“蘭兒,祖母就知道你是個好的,懂得‘聽人勸,得一半’的理,必不會像那些無知婦人一樣行差踏錯。惟如此,方能免了日后諸多難堪。女子么,總歸要嫁人的,循規蹈矩,步步留意,才會得到夫家的賞識與眷顧。”
“謝祖母訓示。”這些話不過洗腦而已,可該敷的面子還得敷,誰叫那是高高在上的祖母呢?
“蘭兒,”望著她與燕茹神似的眉眼,嚴松忽然一滯,不知該說些什么。
“父親喚我,所為何事?”
“哦,”囁嚅了一會兒,終于回過神來,喃喃道:“你與你母親,倒是愈來愈像了。”
“父親的意思是?”雪蘭感知,繞了一大圈之后,他終是按捺不住欲轉入正題了。
“為父十分欣慰,后繼有人啊。你母親不單生的好,人也能干,對你祖母,對我,對你,對下人,都是極好的,極為難得的賢妻良母,”說到這兒,面頰微微有些發燙,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空洞而無神。
燕茹這人什么都好,就是過于能干了一點,令他這個男人也自愧不如,望塵莫及。
若非如此,兩人的感情后來又怎會退了一射之地?
但若非其膽識過人,才干卓絕,又怎能將自己推上兵部侍郎的寶座呢?
這種糾結與彷徨,如白駒過隙,在心底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從來有得必有失,他不是不懂,只是從未反思過這一點,而且燕茹再能也是甘愿臣服于他的女人,為何以前就沒想通呢?
若是燕茹還在,說不定已助他當上兵部尚書了呢。
被從心底升起的遺憾緊緊捆綁,一時之間有些緩不過勁來,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他不由得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思。
見他這樣,雪蘭也不吭聲,望著海藍色倭緞團福袍子出了會兒神,這袍子的顏色令她想到了海寧,想到了跟外公一起看海的日子,那份從容而沉靜,淡泊而美好,好令人懷念啊。忍不住在心頭嘆了口氣。
“蘭兒,想什么呢,這么出神?”嚴松笑瞇瞇地問道。
“父親這一身海藍色倭緞團福袍子真真好看,”雪蘭猛然抬起頭,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容,語氣天真無邪,“貴重而不失大氣,很配父親的身份哦。”
“是么?”看雪蘭煞有介事地點頭,不免有幾分自得,嘴角幾不可見地挑了挑,“蘭兒,不是父親小看你,比起你母親,差的可不只是一點點,可得好好揣摩你母親的為人處世之道啊。”
“父親不如細細地說與我聽,免得我一時體察不到,”雪蘭弱弱地道,眼神看似羞澀、恬靜,實則暗藏憂傷與憤慨,這幾種渾然不同的氣質完美地糅合在一起,使小小的她看上去,有種別樣的風華,讓人說不出的心動。
“這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說得完的,這樣吧,只跟你說兩點,若是這兩點都學會了,也夠你受用一生的了。”
嚴松眉毛一揚,黑曜石般的眼睛因興奮而光華逼人,看了看身側的雪蘭,故作沉靜地說道:“一是善解人意。哪怕為父不說,你母親她也能知曉我心意;二是換位思考。你母親行事,總是站在嚴家的高度,思考如何運作才能讓嚴家得到更好的發展,讓為父完全無后顧之憂。”
好一個善解人意,好一個無后顧之憂,原來母親的好你并非不知曉,你不過覺著母親愛你便該付出一切,卻自動忽略身為一個男人應有的責任與擔當。
你莫非以為——一個用孱弱的雙肩挑起家的女子便不會累,不會渴望被人呵護、疼惜么,或者說你認為這就是一個愛你的女子該有的宿命?
不,母親這一生已經賠進去了,自己絕不能重蹈覆轍。想到父親別有用心的話語,雪蘭心潮起伏不定,眸色晦暗,故作低頭沉思之狀,口中卻念念有詞:“且容我好生想一想。”
“呃,不急,慢慢來,”嚴松儼然慈父模樣。
心口不一的偽君子,不知感恩的無恥小人。雪蘭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問候他,將近一盞茶的功夫,才緩解了內心的郁悶之氣,于是微微地點了下頭。
“蘭兒,你在出云別院調養得如何了?”這樣問,自有一番打算。
“有勞父親掛心,蘭兒身子已有好轉,只是尚未斷根,若要根治,有待時日。”
“那你就好好養著。”
雪蘭站起來應了聲“是。”
嚴松看著她恭謹的樣兒,心頭十分受用,嘴上卻道:“你且坐著說話,不必拘著禮數。”
“是,謝謝父親。”雪蘭暗笑,當初父親要母親幫忙時,也總是這樣一副謙謙君子的溫潤模樣,該不會又是故伎重施,要她幫忙吧?
“蘭兒,你孤身在外,難免寂寞,不如讓雪華去陪你,你二人也好有個照應。”
嚴松努力做出一副關切的神態,心頭早就樂開了花,把雪華這個麻煩送出去,一則免得想起王氏心頭難受;二則可保家宅安寧,雪華亦不必受張姨娘和浩兒的閑氣,也算是對王氏有所交代;三則可以適度表現自己的慈愛,讓蘭兒以為自己在意她,關心她,這可是一舉三得啊。
雪蘭心道,難怪母親處處受制于他,即便有事相求也說得竟如助人為樂似的,你道江家是你一個兵部侍郎就能任意擺布的么?雪華雖可憐,但也不能白白便宜這個讓母親死不瞑目的男人。
“父親開口,原不應辭,只是外公那里……”故意只說半句,看他如何得意?
嚴松果然急了,脫口而出:“你就不能開口求你外公,幫父親一個忙么?”
這才像話,哪有求人還把自己當救苦救難的高大上,莫不是以為天下人盡皆傻子么?“父親,您看這樣可好?我著人帶信,外公若是不反對,我便帶了雪華回去,不過雪華若是住得長,外公那里……”
這個逆女,嚴松暗道,在出云別院呆了五年,就變得跟江辰風一個鼻孔出氣,置他這個父親的臉面于何地?還是燕茹好啊,什么都為自己著想,只可惜……
自己從前的確過分了些,想到這兒,氣不打一處來,卻發作不得,只得酸溜溜道,“蘭兒如今也懂得為外公打算了。”
“父親錯怪我了,我如今病著,一切開銷皆由外公支出,若是雪華也如此,外人難免以為我嚴家仗勢欺人。”
“蘭兒所言甚是,”一直默不作聲的太夫人聽了半晌,豈會不明白兒子的如意盤算,這松兒也忒精了,這般算計便是蘭兒都能看出,又怎能瞞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江老爺子?虧得蘭兒心細,不然自己這張老臉要往哪兒擱?
見母親如是,嚴松臉上滾過一道熱浪。
“多謝祖母理解,”雪蘭眼眶一紅,“我自會盡力而為,讓外公同意的。只不知三妹作何打算?”
話音未落,雪華已接口,“長姐待我好,我自然樂得跟長姐作個伴,順帶長長見識。”
隨長姐去出云別院,不用日日鬧心,還可增長各類見識,遠勝過呆在這嚴家后院受人欺凌。想到這兒,心頭美滋滋的,一雙媚眼兒如絲,晶亮晶亮的,格外引人注目。
見雪蘭情緒低落,太夫人開口勸道,“蘭兒,祖母知你孝順,處處為嚴家著想,你且寬心,祖母必不叫你為難。”
“謝祖母體恤。”雪蘭低頭,以一方繡著蘭花的月白色絲帕拭淚,暗忖道,難怪外公說,祖母雖貪小,倒還不是厚顏之人,今兒看來,果真比父親強上百倍。既然祖母還在乎嚴家面子,那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無需多慮。
嚴松扭頭一瞧,恰好瞧見雪蘭頭上斜插著一支寶石金燕釵,咦,這不是自己當年送給燕茹的定情之物嗎?想起從前燕茹種種好處,暗道一聲慚愧,將雪蘭攬入懷中,不住安慰,“蘭兒,是父親考慮欠周,教你受委屈了。”
雪蘭破涕為笑,“不怪父親,是蘭兒沒把話說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