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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應了,恭敬地退了下去。祖孫倆又看了一回風箏,興致勃勃地品評道,這個蜻蜓風箏飛得高,那個美人風箏時新好看。張媽媽又來回事,她手里捧著一個雕漆托盤,上頭放著幾張帖子,說是幾家故交派了媳婦子來問好。林母點點頭,問道:“有客人來了,可要跟我一道見見?”林珩搖頭,他不大耐煩那一套虛應故事。林母道:“那也罷!可別淘氣了,若是摔著了,可不是玩的。”留下張媽媽陪著林珩一道玩,她就帶人匆匆回介壽堂。
林珩放了一會兒風箏,許是飛得高了,線忽然斷了。林珩望著杳杳飛去的風箏,展眼就消失在天際了,甚么興致都瓦解冰消,只覺索然無味。他對張嬤嬤說道:“媽媽,我乏了。老太太那里既有客,我也不去混攪,且到我娘那里逛逛去。”說罷,抬腳就走。張嬤嬤忙叫放風箏的丫頭們一并把手中的線絞斷,放走風箏。一面忙叫丫鬟嬤嬤們跟上伺候。
到了怡安堂,林珩擺擺手,止住了要通報、打簾子的丫鬟們,也不讓隨他來的丫鬟跟著,一個人悄悄地進去了。卻聽見秦氏和吳嬤嬤在閑話王氏夢蘭之事,林珩只聽到了吳嬤嬤說了幾個字“老蚌生珠”,一見他進來,二人忙掩住話頭。林珩問道:“娘與吳媽媽在說什么?”一面滾到秦氏懷里。秦氏指了指他的額頭,笑道:“小人精,還跟你娘裝傻呢?”
不知是甚緣故,林珩心里對秦氏總覺十分親近,好似骨子里天生帶來的,在秦氏面前也不大忌諱,竟像是真從秦氏肚里出來的一般。這家子的人,無論是林母,還是林海,他都覺得親熱得狠,這親熱又不像是從陌生人熟識起來的,倒有點骨肉相連、血脈相溶的意思。有時他都疑心起來,這林珩莫非就是他的前世?
“我可不知。”林珩伏在秦氏懷里懶懶地說道。秦氏摩挲著他的腦袋道:“聽說你今日跟老太太鬧著要出門去耍?”林珩點頭。秦氏嘆道:“小祖宗,你可安生些。上次你生了那場病,差點把你老子娘的膽子都唬破了,哪里敢放你出去?有個好歹,不是要了我們的性命?”林珩嘟嚷道:“兒子以后是要建功立業的人,哪能成日在家混著?”
秦氏笑道:“你才幾歲?打小兒就這霸王脾氣,任人說都不依。你且耐著點心,過幾日我帶你到你外祖家逛去。”林珩這才笑了。秦氏道:“你這牛心左性的脾氣,哪時改了才好!”又說:“你外祖母也許久沒見了,肯定也想得緊。”一時母子二人又“啯啯唧唧”說了許多話兒,話休煩絮。有丫鬟突然來報:“老爺叫大爺去書房。”秦氏又忙叫丫鬟們把林珩送出門。她倚在窗邊,直望不見林珩的身影,才轉回來。
秦氏歪在炕上,揉著心口,對吳嬤嬤愁苦道:“成日家娘倆也說不上兩句囫圇話。”吳嬤嬤要勸她,秦氏擺擺手道:“我不是不知道他在老太太那里才安生,沒那么多的魍魎小人算計著要害他。我在家又不管事,統共只有幾年的根基?”吳嬤嬤也只得勸她:“且忍一忍。”秦氏又道:“柳氏的事還沒有頭緒嗎?”吳嬤嬤苦笑道:“年深日久,且人家又搬走了,實在是不好查起。老太太那頭都沒查出來,咱們又能如何?”
秦氏冷笑:“柳氏的事,我再不信了。咱們也不怕,橫豎有的是功夫,我是定要水落石出的。玉哥兒就是我的命根子,誰敢謀算他,我決不輕易罷休。”說罷,眼里的寒芒閃現。林母查了柳氏后跟秦氏通過氣,但秦氏是斷然不信,素日里她就察覺道柳氏與賈敏之間的古怪。吳媽媽也恨道:“我們細心尋訪便是。哪里就那么便宜那起子小人?”
秦氏點頭無話,右手托著臉龐,兩眼幽邃直直望著前頭,不知在思量什么。吳嬤嬤不敢驚擾,悄悄下去了。她秦家原也不過是鄉紳之家,她祖父考中了同進士,一輩子不過只做到了一從五品的員外,她父親倒是能耐了,中了二甲進士,她們家才算漸漸起來了。不過根基上依然淺薄,朝中無人扶持孤掌難鳴,才會把她這個記在嫡母的名下的庶女嫁與林家。雖說是兼祧,不過是名頭上好聽,說難聽點不過是滕妾罷了,終究是低了正經嫡妻一頭,誥命上也得得艱難。至今也不能管家,不過是管著自己住的這個院子罷了。
當初林母來秦家相看時,她心里不是沒有怨懟,哪個少女沒有淑女之思,不想配個才貌仙郎,誰會愿意嫁一個年級上可以充當她父親的丈夫。但林母知曉她在家中的境況,是篤定了她肯定會嫁與林海。那會兒家中連她在內有三個適齡姐妹,一個是嫡姐,一個是有一個舉人哥哥幫扶的庶妹,人人都比她有底氣。她姨娘雖說受寵,但人微言輕,在她的婚事上是不能主張,一個親弟還是十歲出頭的幼童,還需她的幫扶。
一則,林家從前也是勛貴之家,雖說現在不能襲爵了,但林母身上還有個侯夫人的超品誥命,就是除夕元旦,她也能入宮朝拜。更別提她娘家哥哥張大人是從一品太子少師致仕。二則,林家姻親故舊滿朝,更不用說尋常來往的世交,單這份人脈就叫秦家垂涎。秦家在朝中無依無靠,勢必要攀住林家和張家。既如此他們就不敢怠慢她的姨娘和弟弟。
三則,雖說嫡母對著她們這些姐妹們一視同仁,待遇份例上也差不離,但誰不知,對這些庶女不過也是面子情罷了。一個五品官的庶女能嫁什么人,不是嫁入高門當填房繼室,就是嫁給清貧舉子。真有好姻緣,也不會落到她身上。她的好幾個小姐妹,不是被家里送給上司當填房,就是被嫁到外地,一輩子與父母兄弟不再相見。她不能落到這種境地。
四則,她對林母有救命之恩,看她也是溫柔敦厚的人品,想來嫁過去也不會受到太多苛責。雖說對上賈氏未免尷尬,不過都是些身不由己的人罷了。再三衡量,再沒把嫁給林海更好的出路。她能怎么選,只能擦開不敢當著人留下的眼淚,按捺住心里的千愁萬恨,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欣然出嫁。
于歸之后,她才知道日子原也沒有那么難過。林海雖說年紀大了點,但相貌、人品、家世、才情、儀度俱是萬里挑一的,待她也算和氣溫柔了。林母對她也好,沒什么好挑剔的,婆婆待媳婦能到這份上已經絕無僅有。但她也乖覺,待林母從來都是親熱規矩,從不逾矩,也不與賈敏爭權,從來都安安分分,為此林海倒是高看她一眼。再往后有了兒子,她在林家才算是站穩腳跟了。
她素來就是個心高氣傲、臉熱要強的人,才情本領比之家中的兄弟也不差,就因不是男子,被困在這后宅之后做小伏低。她心里不是不怨恨,但凡她是個男子,早就走出去了,哪里會囿于這內宅的骯臟勾當中,不得自在,好好的一個干凈人也不清凈了。自有了玉哥兒,她才覺得下半輩子有了指望和盼頭,自己這輩子甭說什么建功立業的鬼話,但教導出個入閣拜相的兒子也不壞。更別提玉兒是這樣天縱奇才、孝順有禮的孩子,她這才算真正活著。想到此處,她的嘴角處浮現一朵冷冷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