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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掏出袖中的金懷表,看了一眼時辰,他們出來也有半個時辰了,再不回席上,眾人也該起疑了,遂提醒林海道:“父親,咱們出來也有些時候了,該回席上了。這和尚說的話,父親不妨跟老太太、太太們商談了,一則內宅的事,咱們不便多說,二則,老太太經過的事情多,人情練達,許是有好主意呢?”
林海覺得林珩此言有理,他母親一個寡母,能在外人的謀算中護著他長成,不說睿智,定也是個有大心胸大主意的。況且女兒家的事,由祖母、母親照看教養,才是正理。打定主意,便暫且將此事置之一旁,且帶著林珩回席上宴客。林海一進屋便自罰三杯,“來遲了。諸位多多海涵。”眾人見他連喝三杯罰酒,喝了聲彩:“豪氣!”因是至親,便不挑林海的禮。
眾人心眼明亮,皆是名利場混過一段時日的人,估摸著林海家里許是有什么事。需要家主出面應對,當不是小事,不過見林海回來時,面色從容、言笑晏晏,應當是處置妥當了。便不放在心上,接著飲酒看戲。再看了兩出戲,眾人酒也夠了,遂道:“酒夠了,不能喝了,咱們吃飯罷!”
小廝們又斟滿酒來,大家飲了一巡,才端上飯來。大家吃了飯,漱了口,散坐喝茶。坐了一回,大家談些閑話,賈政的愛妾趙姨娘養了個庶子,也快要辦滿月宴了,賈政話趕話兒說起,便邀在座之人到時候賞光喝杯水酒。林海點頭應了,庶女洗三賈政這個做內兄的都肯來,日后賈政庶子滿月,他這做人妹夫的是必要去還禮的,禮尚往來么。
林深是個周全人,心思縝密、手腕圓滑,賈家是林家的姻親,他們這一房也不妨把賈家當做正經親戚走動。不但是賈家,秦家也要一視同仁才好。林深遂應了賈政的邀請:“那日若是部里無事,我必來的。”因著在禮部做個正六品的主事,皇家但凡要選妃冊妃、選女官選公主陪讀是繞不開他們的,內廷有什么動靜,他們必是最早知情的。
因而說起遴選女史一事,“圣上已定了章程,九、十月間便要宮選,不單皇后處要添兩位女史,連吳貴妃、柳貴妃、莊賢妃處都要添彩嬪和昭容。”賈政一驚,不免想起賈母逼他送女兒入宮一事,如今連教引嬤嬤都請來家中教了女兒兩個多月了,心里不免慌張起來,急忙問道:“定了什么章程?幾時明文發下圣旨來?”
林深見他著急,忽而想起賈政家中有個適齡女兒,與他的長女芳蕓是閨中密友,芳蕓是已定親的,不在待選之列。故而林深只將這事當做談資,如今閑聊時,便隨口說起,反正旨意一旬之內就下來,消息靈通的人家早就知情了,沒甚不可以告訴賈政的。林深隨口說道:“因內宮宮女多是民女出身,愚鈍昧知、粗苯無才,不能體察上意,時常誤事。陛下雖惱之,但因宮女也是陛下子民,只是未經教化才顯得愚昧無能。陛下才想著從書香門第中選擇知書達理的女子進宮當女官,一則書香門戶出來的女子,忠孝賢淑、才德兼備,必當能體會上情、輔佐內治,二則也可教導宮女,令其識禮明德,為圣上分憂。”
賈政本不耐林深長篇大論,奈何人家頌圣,不好打斷,只得將喉間的疑問咽了下去,又聽他說:“圣上體仁厚德,不愿勞民傷財,遂定京畿及直隸五品以下七品之上的官宦人家女兒,尚未定親聘人的,皆要赴京參加宮選。又因征采才能計,故而此次宮選仿府試舉秀才例,要考校才能詩書。我們部里的郎中、員外郎、主事家中有女兒的都在參選之列,如今都在忙著準備,旨意大約過幾日也就下來了。”賈政慌張失色,他女兒尚未定親,此次必定要應選的。
林海見賈政失態,不免尋些“陛下圣明,降不世隆恩”之類的話來點醒賈政。心里不愿女兒參選是一回事,流露出行跡又是一回事,若叫有心人見,不參他個“不尊皇命,心懷怨憤”之罪不算完。賈政聽了幾句,才聽出林海的深意,忙將臉上的神色掩飾過去,笑著將話圓了回來:“鄙人僥幸,竟有一女得蒙天恩,可去宮選。若能朝夕服侍宮中貴人,也是全家的福氣榮耀。”
心內卻嘆了又嘆,元兒宮選,已成定局了。俱怪王氏那淺薄婦人,至今不曾給元兒定下親事來,鬧得如今進退失據。如今急忙訂下婚事是行不通的,不說納采、問名、納征皆要挑吉日,沒有個三五個月的功夫甭想訂下來。就說為了避開宮選定親,未免有不敬陛下有違圣命之嫌。賈家但凡有了嫌疑,圣人寬懷大量,雖說不會計較此類小事,但賈家也怕給圣人留了壞印象。
賈政心神不屬,坐了沒一刻鐘,便起身告辭了。他要走,旁人也坐不住,紛紛起身告辭。林海稍稍挽留,見眾人去意甚堅,將眾人送到了院門口。眾人忙讓林海留步,不必遠送。林海便命林玨和林珩代他將眾人送到二門。林海站在門口望著眾人去了,才招手一個小廝到跟前問話:“去老太太那里瞧瞧,看那邊客散了不曾?”
林母這邊客早就散了,她相識的老誥命老王妃,今日是不曾來的,小一輩的女眷又太過恭敬待她,倒鬧得不自在,因而不曾留人說話。賈敏這邊也散得早,她身子不大好,坐一陣就倦了,女客們酒量又淺,故而倒是散得比男客這邊早。林海進來時,賈敏、秦氏、鄒氏俱圍著林母講話,屋內一片歡聲笑語,林海也不自覺地跟著笑容滿面。
眾人彼此廝見過,坐下喝茶。林海也不避著鄒氏,把那和尚的話當做話本兒說給眾人聽了。賈敏最是掛心黛玉,聽得此事,一顆心如同在油鍋里煎炸似的,氣道:“哪里來的野和尚,滿嘴胡吣,瘋瘋癲癲,老爺竟也信他?咱們姐兒生來就是有福氣,若是個沒福的,怎么會投到咱們家來做姑娘?”旁人聽了這話猶可,林母頻頻點頭:“正是這話呢!”但也不好大肆夸贊自家。
秦氏也幫腔道:“姐兒可是花朝節降生的,一出生便百花齊放春暖花開,這可不是一般的來歷,還怕姐兒沒有福氣不成?”賈敏看了秦氏一眼,這話說得真是動聽,不過細想想,黛玉落地時,園里的幾株芙蓉花正巧開了,黛玉莫不是花神轉世?鄒氏正巧說道:“可不是么?姐兒出世,我是親見的,那日我從園里經過,水邊的芙蓉花開得正好,我還引老太太去瞧了呢!”
林母也記起此事,拍手笑道:“可不是么?我本來還想著摘朵開得最艷的花兒來供佛,還是張嬤嬤勸我,這花兒必有應照,無端離枝,恐怕不詳,便不曾摘它,還在園里祭了一回花神。如今想起來,這芙蓉花不正應對著姐兒么?”這也是當人祖母、母親的常理了,自家女兒被咒不長壽,自然是不能認的,不但不能認,還要找到種種由頭來駁斥辯論,皆是出于愛子的一片心意。林海見她們越說越神異,心里也在猶疑,眉關緊鎖,愁道:“既如此說來,那和尚的話竟不必信了?”
他這一問,林母也躊躇了,她是極不愿承認自家孫女是個早夭的命兒,待要不認,又怕若是應了,只怕兒子兒媳心里存了怨憤,連她也覺心痛,好好的一個孫女兒,若是誤了,真真可惜!尋思了一回,才開口道:“這和尚說的話兒,前一條‘不聽哭聲’是極易的,姐兒在家里,父疼母寵,咱們鳳凰蛋一樣地寶貝,斷是受不了委屈的,后一條‘不見外姓親友’,極難,若是照辦,只怕害了姐兒。”
林海不諳內宅事務,忙追問道:“兒子只知道這事極難,倒不知道里頭還有這樣大的關礙在。”林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道:“親友作何解?親戚朋友也。那姐兒便是不能見外客了,只好拘在閨房里。咱們家相熟的這些親友,都知道家里有個姐兒,若是人家問怎么不把姐兒帶出來見見?一次兩次你能找了由頭推辭,天長日久,那些小人便要造謠必是你家姐兒有什么不足,或是體弱多病,或是身有惡疾,或是長相丑陋。有了這樣的名聲傳揚出去,姐兒日后怎么說親?”
賈敏聽林母這么一說,心里更是揪成一團,這世道,女子的名聲重于性命,若是背了惡名,只怕說不到好人家,那豈不是要生生耽擱了姐兒?又聽林母說道:“咱們自然也能把這和尚的話兒往外頭說,為了姐兒長命百歲,所以我們便不讓她見外姓親友。那滿城的權貴會怎么看咱們,不會覺得咱們家荒唐可笑?巴巴地把一個野和尚的話奉若圭音?有心人可要問了,怎么姐兒就不能見外姓親友呢?是不是外姓親友里有人會害了姐兒?還是有人會克了姐兒?但凡人心里有此種狐疑,咱們家日后怎么見親友?為著一個外頭和尚沒頭沒尾的話兒,便疑心親朋好友,那親戚家要怎么看咱們?”
“一輩子不見外姓親友,旁人還猶可,姐兒的外祖家難道也不見?若是她外祖母有個山高水長,姐兒為人外孫女的不用前去探問服侍?不用奔喪守孝?若是不去,一個不敬尊長不守禮儀的名頭便要落在姐兒身上!外頭人的唾沫還不把姐兒淹死,連咱們林家的名聲也要壞了!再退一步,哪日我不好了,兩腿一蹬歸西去了,姐兒不用出來守靈,不用出來答禮?不用送殯么?這可是不孝。不孝是什么罪狀?”
林海見林母越講越重,不免有些心驚膽戰起來,他原不曾細想,如今一想,不見外姓親友簡直比登天還難,又見林母講了晦氣的話,急了起來:“母親好端端,如何又說到這里去?不行,我得去佛前上炷香禱告禱告。”林海急得都差點磕到桌子,忙跑到后堂神龕前跪了一炷香,誠心誠意地禱告了半日。他母親方才說的話兒都不算數,佛祖千萬不要當真,他寧愿自己減壽十年,也要求得母親長命百歲。
林母見林海這樣著急,臉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忙吃了幾口茶掩飾。賈敏被林母的話給嚇住了,是啊,不必說老太太的事,單她,若是她病了,姐兒能不在床前侍疾,能不出來答謝探病的親友么?若是她駕鶴西去,姐兒能不出來摔喪駕靈?能不出來靈前哭喪嗎?這才是真正的大不孝!只要出來,必是能見到外姓親友,避是避不開的。
過了一會兒,林海從小佛堂出來,不悅道:“母親再不許講那樣的話!不然兒子要惱了!”林母笑吟吟辯解道:“我是怕你不明白事情輕重,故而夸張了講。媳婦兒,方才提了你母親,是我的過錯,我一會兒親自去上香跟菩薩說了,都是胡唚的。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是我老糊涂了。”賈敏原來一顆心都在黛玉身上,如今聽林母這么誠摯地道歉,含含糊糊道:“我方才不曾聽清。”林母說了賈母,賈敏心底是有些不快,但見后頭林母都拿自個打比方了,便知道她是真心為了黛玉著想,是怕他們一時沒想到,誤了姐兒,便將那點不快丟到東洋大海了,心里還添了一層感激。
林海也歉意地看了賈敏一眼,才回頭對林母說話:“那便不理和尚的話兒了!”林母望了賈敏一眼,見她低頭默默思索,問道:“媳婦兒怎么看?”賈敏是斷然不能讓女兒背上不孝罪名,這比早夭還可怕,便是死也該有個清白的名聲。而不是千夫所指,含冤而亡。再說了,黛玉的身子斷不到那一步,太醫都說了,只要用心調養個十年八年,當與常人無異。沉吟了半晌,再三權衡利弊,才低聲答道:“這一條,是絕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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