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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頭紅梅玉指輕折,片片薄雪落在兩人髻上鬢間。
我看著她折紅梅,絢爛的霞光將漫天雪花映的溫柔可人,抬眼看還能看到七色的光圈,光圈下的盛雪笑的一如來時明滟……突然臂間一陣劇痛襲來!我一時脫力連帶著盛雪直挺挺摔落在地。
“華曦!”
紅梅枝散落在耳畔,她連忙從我身上爬起來,緊張的查看我的情況,“你怎么了華曦?”
我搖搖頭,示意她無妨。
“噗。”她突然輕笑。
我詫異,撐起上半身看著她,“你笑什么?”
“你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吶,華曦。”盛雪笑著從衣襟里最貼近胸口的位置取出了一只小雪人,舉起來放在頰邊搖了搖,“你捏的嗎?”
“是啊。”我點頭。
她笑意更濃,“捏的我?”
我看向那只被我施了術法的雪人,云帶輕環笑靨如花,微微撇過頭去并不作答。
她將那個雪人捏在手里,一手拉過我的手,“謝謝,我很喜歡。”
我的唇蠕動片刻方有些不自在的回道:“那就好。”
“華曦,你說一個人許下了愿望,會實現嗎?”她湊過來輕輕躺在我的肩頭,我心頭一酸干脆直接將她攬入懷中,讓她舒服的枕在我的腿上。她仰著頭看漫天薄雪,抬起手接過一片,等待那晶瑩融化在指尖。
“你許了什么愿望?”我狀若無意問。
“你猜呢?”她看著天際萬丈霞光,瞳中似琉璃倒影,剔透通明。
“我猜不到。”我無法直視那種純粹的美好,再一次撇過頭去。
“我許了三個愿望。”盛雪溫和的聲音響在這冰天雪地間,恍若夢境虛無。
“一愿,今后能有一人帶華曦走出去,看遍天下美景,免她剝皮削骨之痛。”
我心頭猛顫,如一擊重錘敲響巨鐘,在我腦中嗡鳴回響遲遲不散。
“二愿,今后能有一人幫助華曦去解決租客的問題,免她秉燭冥思之苦。”
我鼻頭酸澀,淚水奪眶而出,悄無聲息的滴落在瑩瑩雪地上。
“三愿,今后能有一人……替我,長伴華曦身側,免她萬古寂寥。”
只一瞬間,我五臟俱焚六腑盡碎!只盼著我下一刻便死了去吧!
盛雪說完那三個愿望,盈淚含笑望我,“華曦,你可歡喜?”
佛前陳三愿,三愿未離君。
然而對于自己,卻無欲無求,心若止水。
她猶在那盈盈笑問,倘若如愿,君可歡喜?
我一絲苦笑從嘴角溢滿頰,淚水無休止的淌下滑落……
君可歡喜?
云胡不喜?!
“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盛雪看著我,緩緩擠出一句話來,“我多么希望,我可以就是那個人。”
眼淚汨汨流出,滲入我的華裳。
“我多么希望,可以帶你出去,可以幫你做事,可以伴你千年萬年。免你痛,免你苦,免你寂寞,我真希望那個人就是我,只有我……”
“盛雪。”我彎下腰緊緊將她摟住,將臉與她的額頭緊緊相貼。
“叫我霏兒呀。”
“嗯,霏兒。”我的聲音早已嘶啞,杜鵑啼血梨花謝,而我卻要帶著這剜心椎骨的血淚萬古不滅。
盛雪的聲音已經非常虛弱,她還在笑。
“你,你的記性真差。”她喘著氣,如嗔似怨的看了我一眼,“倘若,我以后真的還有機會回來,你豈不是認不出我?”
“認得的,一定認得的。”我抱著她止不住的顫抖,淚如雨下。
“怎么可能認得呢……”她的語調一瞬間變得冰涼,“即便輪回轉世,那也已經不是我了。”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我箍緊我的手臂,一遍遍的承諾。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我有一柜子的古籍,一定可以找到方法!
“別說笑。”她想要推開我,卻被我再次摟緊。
我死死抱著她不放,“我沒有說笑。”賭氣一般。
“殺了我。”
我如遭雷殛,“你說什么?”
她笑的耀眼至極,手里緊緊捏著我送給她的小雪人,“殺了我吧,華曦。”
七個字眼,字字溫柔聲聲泣血。
“我再活下去,盛國就真的沒了。”朦朧淚水掩不去她眼中的一片清明,半點不似垂死之人。
“你怎么知道?”我滿心詫異,這件事情我從未對她提起!
她展顏巧笑,帶著三分狡黠。“你如果有沒看完或者想多看幾遍的書,就會放在床頭的茶幾上。有一本書已經被翻得脫頁破落,卻還被放在那里。說明你一直在看。”
“那么重要的書,折磨的你焦頭爛額的書,我自然也想看看。”
我扶額嘆息,心中又是悔恨又是焦躁。
她抬手撫平我緊蹙的雙眉,“華曦,不要這樣。”
她的手無力地滑落我迅速將其抓住,貼在心口。眼角的余光瞥見她放在她胸口的手,還緊緊的捏著那只瑩白的小雪人。
眼前再次模糊濕熱,看不清清明世界,只余混沌浮生。
我懷中的身體即將從溫熱變得冰冷,從柔軟變得僵硬。有什么東西從這里悄然流走,又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枝頭紅梅被風雪吹落,原本輕盈飄飛的雪片瞬間變做攜著風暴的惡魔劈頭蓋臉打下。我抱著一具不知還有沒有溫度的軀體在這一片狂風暴雪之中靜靜坐了很久。
雪落滿身亦無知無覺。
或許我與這雪本身就是一體的。
冰冷,無情,絕望的因子存滿了我的根根血管之中。
我活了數千年,沒有一刻如同此時一樣憎惡這些雪。
憎惡到,恨不得能將它們全部黏成泥燒成灰燼,恨不得將我這一頭雪色長發全部拔下撒入湖中永沉虛無晦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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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服下了安魂引。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服用,只是這么做了。
其實不管我是死是生,都沒有人會在意吧。我獨自穿梭在這死寂的暗夜別墅中,無心去抖那一身厚厚的寒雪。
暗夜別墅,暗夜別墅……
我此刻才明白它真正的意義。
別墅,即為別館。
神的別館。
而我是被神遺棄的,棄子。
沒有人眷顧,沒有人在乎。獨生獨死獨來獨往,與任何人都沒有干系。我每日坐在靈丘古木太師椅上,看著那些蕓蕓而來的租客,心如靜海無波無瀾。我與他們無關,他們也與我無關。我要做的,就只是殺戮而已。
善人,惡人,生靈,死靈,六界大荒而來的各族租客,與我這里唯有死路。
他們或心存善念,或歹惡一生。或死得其所,或死有余辜。
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他們在我無盡綿長如天河的生命里,都只是過客。
我的記憶似乎開始變淡,曾經的我可以對萬年前的任何一個細節加以回味,但現在不行了。與一樣事物或者是一個人有關的那部分記憶在迅速消退。
我必須在那些東西全部退光之前做些什么,必須。
我開始每日每夜的待在廚房里,鉆研厚厚一沓菜譜。租客之流已經從我需要掌控的思維中淡去很久,每天的記憶都在這庖廚之中,仿佛我留在這里就還可以挽回什么期待什么。
我漸漸對別墅那些精美的雕欄畫棟生厭,我攀上高高的書架,取出角落里一些對于古羅馬……對,古羅馬,這三個存在我腦海中的字眼,揮之不去。
我開始研究古羅馬建筑,其家居的裝潢風格。我扯掉了所有珠簾綢帳,拆毀了一切雕花木具,炸碎了全部玉階石屏……我想把神留在這里的所有痕跡全部抹除,留下……我腦海深處即將泯沒的那段時光。
這里的夜太黑,我記得有人和我說過,可以在前來這里的路上放一盞燈。
我提起一盞明燈,用術法將它置在了離別墅很遠的一棵柳樹下,盈盈暖光只為夜行之人。
……
當所有租客都開始提燈而來的時候,當我已經可以在廚房中做出一桌無比美味的菜肴的時候,當我在四處安置著天鵝頭,所有家具上都刻著莨菬葉的圖形,鍍金階梯皆為旋渦式,抬眼一片金碧輝煌的暗夜別墅里獨自徘徊的時候。
我儼然忘了……
那盞明燈是依了誰的話,一手廚藝是為了誰而學,這偌大別墅的改變僅是聽了誰的一句無心之言?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坐在閣樓上,輕啟軒窗目視遠方。
荒山之中常有失路之人,我無悲無喜的望過去,手邊是一盞已經涼卻的薄荷茶。
奇怪,她并非租客,為何去取柳樹下的燈盞?
我想看看,一會墜入深淵后她怎么脫身。暗夜別墅在夜色下現身,螢綠的暗光爬滿墻皮。
她聽見動靜倏然回望,只那一瞬!
燈火搖曳,暖光明睞,我心巨震!
雙眼痛的不行,我抬手去揉發現我自己躺在自己床上,臨窗的案幾上根本沒有什么茶水。我仿佛……從一場華胥大夢中驚醒,冷汗猶存。
窗外光線微暗我分辨了一下應該是傍晚時分。突然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驅使著我,我整個人戰栗的跳下床,連外套都沒披就沖下閣樓,沖到那堵沉重巨大的孔門前,屏息等待。
終于,沉聲回蕩天光泄入,我看見了一把傘。緊接著,片片霏雪入目來。
昔君往矣,雨雪霏霏;
今日來歸,盛雪如昔。
——故人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