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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姑娘,怎的出門也不帶個貼身丫頭啊?”
取了一塊新的帕子遞與那個人,薛棋掩著嘴笑著看“他”那副狼狽的模樣,心中倒是生起一絲愛憐來,這么纖弱美好的女子,叫人看上一眼就會心生好感!
那個人嚇了一跳,擦著臉的手也停了下來,怔怔的盯著她看了半天,又摸耳朵又摸脖子,甚至是摸了摸頭頂,在確認自己沒有任何女子裝飾之后,才慢慢開了口。
“姐姐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許是覺得自己偽裝得已是相當完美了,所以,她扁著嘴巴一臉的疑惑。
“姑娘雖著男裝,但是舉手投足都是十足的柔媚明麗,雙手白若嫩蔥,額頭小巧利落,再加上這櫻桃般的小嘴,和這對水汪汪的眼睛,哪個家的公子若是長成你這般模樣,那簡直是幾世修來的美貌了!”
沒有多加為難,薛棋一邊說著,一邊哈哈大笑了起來,面對著這般性子單純心思簡單的姑娘,她感覺自己身上的壓力,似乎也減輕了不少。
一聽這話,那個公子姑娘也跟著笑了起來,一副搖頭晃腦的樣子:“既是被姐姐看穿,那也用不著隱瞞什么了,小女子姓商單名一個藝字,閨字棋兒,今年已經滿十八了!”這姑娘可愛至極,說著話還學著男人作了個揖,卻不自知的,用右手抱了那左手,“敢問姐姐芳名啊?”
再次被她的模樣逗笑了,薛棋嘆了一口氣,伸手扶她直起了腰身:“我姓薛名棋!”
“姐姐的棋,可是棋子的棋么?”聽到她的名字之后,商藝便激動了起來,雙手握住了薛棋的手腕。
微微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梨窩淺笑,薛棋沒有說話。
“我也是耶,姐姐,我們好有緣分!”商藝的笑聲有些夸張,并沒有一點大家閨秀應該有的矜持與嬌作,反倒添了幾分率性與爽快。
“你到這里,所為何事啊?”
薛棋自打剛才就一起想問來著,畢竟這窮鄉僻壤的,莫說有錢人家的小姐滿街亂跑了,就連個有錢的人都看不見。
“姐姐有所不知啊!”拉著她的手,商藝眨著一雙好看的眼睛說道,“我們商家是做茶葉生意的,店子遍布京城,連皇家都是喝我們御供的茶,但是爹爹對我娘親衷心不二,在我娘親生下我仙世之后,他便再未續弦了!”
復點了點頭,薛棋知道,這故事并未講完,所以自己也沒有插話,而是繼續聽她說。
見她聽得明白,商藝便繼續說道:“我小的時候訂過一門娃娃親,是跟與我一起玩大的遠房表哥!”說到這里,她的臉上爬起兩朵好看的紅云,“本應十六歲的時候就嫁與他去,誰曾料我問及此事時,我爹爹卻說婚事已經取消了,而且任我怎么問也問不出原因!”
“那后來呢?”薛棋抱著聽故事的心態問道。
“后來我是從奶娘嘴里聽說的,在我十歲那年,表哥家便到中落了,盡是變賣了祖產也還是欠了不少債,最后,被迫離開京師搬到了你們這里!”
“原來,你是來尋他的啊!”聽到這里,薛棋本以為故事要結束了,“那你定是尚未尋著吧!”
狡黠的笑了笑,商藝挑著眉頭得意的說道:“我自是尋著了,今天我偷偷跑來,便是與他約了在賦樂亭見面,誰想這天公不作美,非要下個雨,若再不去,他恐是要擔心了!”說到最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不安。
重重嘆了一口氣,薛棋心中不免為她擔心:如此坦白自己的事于一個陌生人面前,這姑娘倒是個心思澄澈的主兒,正如她所知的一般,真真是那商家唯一的女兒,只是她那表哥也是夠了,讓她一個柔弱姑娘家,自己往那荒郊野外的賦樂亭去,也不怕遇著歹人么?
“姐姐,姐姐?”見她陷入了沉思,商藝一雙小手便揮來揮去的,“你在想什么啊?”
“沒有!”簡單的吐出了兩個字,薛棋微笑著,“你若怕你表哥擔心,那這把油紙傘你便拿去,這個時辰還早,若是再晚些黑些,你一個人去那地方,怕是不安全的!”回屋里取出一把有些破舊卻完好的油紙傘,她遞與了商藝。
“謝謝姐姐!”一把抱住了薛棋,商藝激動得就差沒掉出眼淚來,“姐姐,你跟一般老百姓不同的,你身上有一種和我很像的感覺!”
“是么?”這次的薛棋沒有甜甜的微笑,或者淺淺的淡笑,而是露出了一個略顯苦澀的笑,“你快些去吧,免叫你情郎哥哥等急了!”
被這話說得商藝,臉騰的一下子便紅了個透:“姐姐壞死了,我走了,改日我定會來還傘,你且等著哦!”
響著銀鈴般笑聲的人兒,消失在了雨簾里。望著她愈發模糊的背影,薛棋的心中又泛起了苦澀:想當初,他們司徒家在那蘇州也算得上是名門貴戶,自己與這商藝,不論性子還是眼神,都是如出一轍般的相似。但如今,自己已是淪為了洗衣燒飯做活換錢的粗鄙農婦,雙十年華的歲數,鬢角竟冒出了幾縷銀絲來。
哎,這教她如何不感嘆,這世間之事,怕是變得也太快了些罷!
現在并不是容她多想的時候,那桌上一大撂床上一大疊的衣服,還要趕緊縫補,明日便要結算了,不做好哪里有錢買米買面,哪里有錢買燈油好叫丈夫好生念書呢?
想到這里,她便用力的甩了甩頭,仿如把回憶都甩出腦中一般,強打起一絲精神,回到屋內,抱起了針線笸籮,開始了又一輪的縫縫補補。
一邊熟練的穿針引線,一邊麻利的縫衫補衣,薛棋的腦中卻總是浮現出商藝的身影,那副急切的想要與情郎相會的小模樣,恰如曾經的自己一般。
“只盼她,不要與我落得一般情形才好,那姑娘是個好孩子!”
手里的針有些澀了,她抬手在頭皮上蹭了幾下,便又繼續縫補了起來。
這一針一線的活兒很是費心思,又費眼力,中間還要起火燒飯。一整天下來,除了與商藝在檐下閑聊的那會子工夫,竟然沒有一刻休息的時候。所以,她從白天補到了晚上,從屋內補到了屋外。
燈油也是需要錢的,既然雨過天晴有了月亮,便不要點燈了罷!她如是想著。
大門外傳來了“踏踏踏”的腳步聲,一聽便知,是自己的丈夫劉博回來了,她有些欣喜又有些畏懼,所以起身僵了僵,不知是去迎門,還是不動。
“棋兒,我回來了!”門被敲響了幾聲,有些微微的顫動,年久了,這大門已是斑駁不堪,像是稍一用力,就能碎裂一般。
聽他這次回來聲音清朗,不像往里那般唉聲嘆氣,放下了針線笸籮,薛棋趕緊跑過去開了門:“回來了,可有淋著么?”關心的話,隨著開門的動作,也脫口而出。
望著眼前站著的劉博,她心里又冒出了酸楚:自己在家里粗衣破衫任勞任怨,他卻精布長衫,眉清目秀的,一臉春風得意之樣。看他這般好的心情,莫不是今日斗酒作對,他力壓了眾人不成?要不,怎的就沒了平日里那種怨天尤人的抱怨呢?
“飯菜我熱著,你且上屋里等著,馬上就好!”
想歸想的,但是薛棋仍然挺著精神,笑對著他。不論如何,自己拋了一切跟與的男人,心中總是還癡著的,縱然他是一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沒權沒柄又窮酸氣十足的書生,還時常夜不歸宿,但于她來說,因為愛,便都是可以忍的。
聞聽此言,劉博點了點頭,手里提著幾個油紙包便晃晃蕩蕩的進了屋去,往桌上一扔,便坐了下來,別說幫一把,就連看都沒看一眼正在廚房里忙碌著把飯菜一一端上桌來的薛棋。
然,那菜一上桌,他便立起了眉毛:“怎的的這般清素,你這千金小姐出身,怎的就不懂無肉無席這一說呢,想我劉公洵為你落到如斯地步,倒真是瞎了一雙眼睛,又叫豬油蒙了心了!”
嘴里說著,他的手上也不停下,一個一個的拆了那油紙包,里面裝著些醬肉,燒雞,烤鴨,竟還有一壺小酒!
看著桌上的酒肉,薛棋沒有坐下與他一起分食,而是靜靜的回到院落中,抱起了針線笸籮,繼續縫補著衣服。
這個男人是叫人恨到牙根丈長的!
他日日里只知道與一些文酸書生廝混在一起,蹭個酒喝蹭個飯吃,卻從未交與家中一個銅板,這家中弱妻是如何挺過如此困潦的日子的?他自是也從來也不會過問一句的!
而薛棋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富家千金,卻是百般辛苦的替人縫補賺取微薄收入來供著他,如此算來,又是誰落得田地更加不堪呢?
然,她從未對劉博抱怨過一句,只是跟著他,任勞任怨不辭辛苦,慢慢的由純白嬌作蛻變成如今這般心性寡淡,莫非這一切都只道是她活該不成么?
天上的月亮似乎也在心疼這個可憐的女子,灑下的月光竟也不似平日里那般淺淡,而是濃濃的銀亮如洪般瀉了下來,投射到水洼里,只是這光越濃烈,那股莫名的寒便更盛些。
亦或者,這心寒猶勝月光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