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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間,傅韶璋陌生得叫如斯不自在起來,須臾,就像是想起一件石破天驚的事一樣,這才想起,他們才不過相識幾天而已。
聽著細碎的雨聲,聞著屋子里清雅的熏香,如斯趴在枕頭上不知不覺昏沉起來。
“我的《春秋》呢?”傅韶璋叫了一聲,伸手撩撥了一下如斯的碎發(fā)。
“在這。”尹太監(jiān)捧著一本書走進來,站在床邊不敢向床里看一眼,瞅著傅韶璋紅了的眼眶,推敲著說:“殿下是寂寞了吧?”
“胡說,有人在我身邊,我怎么會寂寞?”傅韶璋拉了衣裳遮住如斯的雪白的脖子。
尹太監(jiān)望著不過兩天光陰,臉上的稚氣就已退去的傅韶璋,堆笑說:“一時覺得有趣,男女就高高興興地湊在一處;一時埋怨她不知道你的心思,雖湊在一處,也覺得寂寞。”
傅韶璋待要問尹太監(jiān)什么時候才不寂寞,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心想人家說得對,至親至疏夫妻,他們已經(jīng)親密到這無所不至的地步了,卻還生疏得很,一句話里也有那么多的顧忌,“把蠟燭挪來,出去吧……等她醒來了,弄了蒲公英來,料想,中午的那一餐,她定沒吃到多少她想吃的。”不見尹太監(jiān)答應,蹙眉看向他。
尹太監(jiān)似笑非笑地舉著袖子擦眼淚,依著傅韶璋以往的性子,聽他那樣說,怎么都要追根究底又或者嘲諷他一個太監(jiān)懂得什么,如今……“殿下終于學會喜怒不形于色了。”
“出去。”
“是。”
細雨綿綿,三兩顆青澀的棗子砸在窗上,傅韶璋翻看著書本,瞧見天漸漸暗了下來,待身邊被子翻了一下,聽見一聲痛呼,就冷冷地說:“叫你去抓,連覺也睡不安穩(wěn)了吧?”
如斯疼得咬牙切齒,知道她的臉必定是猙獰的,便將臉貼在傅韶璋身上,疼得發(fā)起抖來,見她這么顫抖,傅韶璋還只管自己捧著書本看書,也不氣惱,只背過身子,拿了早已經(jīng)烤干了的衣裳穿上。
傅韶璋偷偷地瞥她一眼,只覺得她整個人嬌弱的似乎可以捧在手上,將書本一丟,沉聲說:“吃飯吧,吃完了,隨著我去山麓。”
“天不早了,萬一我家里人找我……”如斯瞧傅韶璋笑,疑惑道:“怎么了?”
傅韶璋背著手,笑道:“你們家里人都去行宮謝恩去了,誰還記著你?”
“為什么謝恩?賞賜下來了?”如斯喜出望外,跪坐在床上,想著他們那個家,終于不要靠著延家、黎家接濟度日了。
傅韶璋冷笑道:“你還笑得出?京城沈家犯了事,全被抓了去,如今京城沈家的宅子就給了你們泰安沈家;京城沈家世襲的官,也給了你大伯、你父親。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我是國公府的千金了?”如斯蹙眉,總覺得皇帝不厚道,雖說是京城沈家先違法亂紀,但泰安沈家接了京城沈家的官做,旁人誰不說泰安沈家搶了京城沈家的宅子和官。
“想得美,你這鄉(xiāng)下土包子進京,誰把你當成高門貴女看待?還不如留在這鄉(xiāng)下地方自在。”傅韶璋冷笑。
如斯坐在床上,瞧他改了先前的態(tài)度,就將手遞給他,“你別這樣陰陽怪氣的,我何苦在這看你的臉色?咱們和好吧。”
傅韶璋看著她的手,冷笑道:“有什么和好不和好的?你不是感激我嗎?快來伺候我吃飯,我還有幾份邸報沒看。”
“殿下終于在意朝廷大事了?”如斯吃了一驚,也不覺傅韶璋落了她的臉,瞧著床下擺著一雙鹿皮的靴子,就穿了靴子,正要叫傅韶璋看,就見他已經(jīng)走了出去,望見桌上擺了一壺甜酒,就給傅韶璋斟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敬了他一下,見他只管自己喝,還不理她,就在對面坐下,拿了筷子吃飯,見傅韶璋只喝酒,笑道:“那甜酒喝一壺也喝不醉。”
傅韶璋臉上一紅,原本想著就喝一壺酒,嚇她一嚇,叫她知道他年紀不大,卻也不能叫人小看。如今被她揭穿,那架在桌上又寂寥又瀟灑的姿態(tài)再架不住,丟開酒杯,催促說:“話那么多,趕緊吃飯。”
如斯忙夾了一塊白斬雞送到他碗里,自己又夾了一筷子蝦米炒豌豆苗,吃了一口,蹙了一下眉頭;又去吃那醬鴨舌,只咬住舌尖的一點,嘆了一聲氣,就也放下,干脆倒了茶水到飯碗里,偏吃了一口,又不動了。
傅韶璋看她故意作怪,知道她要引著他關心她,偏不想遂了她的心意,白了她一眼,原本無聲地吃飯,如今偏要吧唧著嘴、大口地塞顯得吃的香甜。
“噗嗤——”,如斯被傅韶璋逗笑了,伸手摘了他黏在嘴角的米粒放進嘴里吃了。
傅韶璋看她笑,忍不住跟著笑了,再想冷下臉來,又冷不下來,神色如常地說:“也不用多吃,我們去山麓腳下,還能烤肉吃呢。”
“嗯。”如斯一聽有烤肉,干脆不吃茶泡飯了,等傅韶璋吃了一碗飯,就跟著他,上了這邊門前的馬車,靠在他身上,撿著應景的曲子唱了。
傅韶璋嘴角高高地翹起,心知她能唱出那么多的戲曲,絕不是聽來的;但她這樣的女孩子,要學又跟誰學?疑心著也懶得問,只撐著腿,叫她又不碰到傷口又能靠得舒坦,瞧馬車顛簸著,她不時眼神明亮地看他,跟他相視一笑。笑著,又疑惑他們才鬧得不可開交,怎么一笑,就又和好了?
如斯靠著傅韶璋兩只手高高地舉起,卻是百無聊賴抽了絲線打了個結子,一邊唱曲子一邊叫傅韶璋陪著她翻線。
傅韶璋瞧著她的手在絲線里靈活地穿梭,忽然壓著如斯的額頭,嘴唇貼著她的臉頰問:“你手那么巧,你祖母的那個狄髻,是用什么編的?”
“龍須。”
“臭丫頭。”傅韶璋抱著如斯,正要在她耳邊說一句話,只聽咣當一聲,馬車忽然止住。
“哎呦!”如斯的傷口重重地碰在傅韶璋腿上,忍不住皺眉叫了一句。
“怎么了?”傅韶璋先在如斯耳邊輕聲地問,瞧她疼得眼淚掉下來,冷著臉掀開車簾子,怒道:“哪個找死的停下馬車!”
“殿下,殿下,咱們先回去,改日再去泰山玩吧。”尹太監(jiān)忙對傅韶璋擺手。
只瞧見此時天雖昏沉沉的,但雨已經(jīng)停了下來,滿世界的蜻蜓都聚在這邊一樣,扇著翅膀到處低飛。
“為什么?”傅韶璋怒不可遏,他能留在泰安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今兒個不去,以后難有機會再領著如斯去。
“前面,前面有刁民!”尹太監(jiān)哆嗦著手。
“胡說,”雖才來這世界沒多久,但如斯不肯叫傅韶璋日后想起泰安,就想起一堆無賴的刁民,爬到傅韶璋身邊,“有句話,叫做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我們泰安,是絕對沒有無緣無故就造反的刁民的。”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少說一句吧。”尹太監(jiān)站在泥水地上,一跺腳,渾身的泥點子。
傅韶璋原本只想叫人讓開路,叫他好好領著如斯去山麓下烤肉賞景,如今聽她這樣說,心想泰安是她的故里,不能不管,就蹙眉道:“到前面,叫我瞧個清楚。”
“殿下,不能!”尹太監(jiān)忙擺手。
車夫到底忌憚傅韶璋,也不管尹太監(jiān)還沒上馬車,就趕著馬車向前走,走了不到百來步,就瞧見幾百個官差拿著棍棒跟百來個拿著鋤頭的農(nóng)戶打了起來,農(nóng)戶們被打得頭破血流,還自不住地叫罵。
“都住手,這是怎么了?”傅韶璋站在車轅,蹙眉瞧著地上率先被打得動彈不得的婦孺,雖知道圣駕過來,泰安的官員人人提著腦袋怕弄出亂子,可也想不明白,如今國泰民安的,怎么幾百個農(nóng)戶就造起反來。
“我的小祖宗!”尹太監(jiān)慌慌張張地追了上來,扶著車轅,不住地大喘氣。
那幾百個官差聽尹太監(jiān)聲音尖細,雖看他做了尋常隨從裝扮,也猜到他是太監(jiān),于是叫嚷著護駕,一股腦兒地護在馬車邊。
傅韶璋隨后抓了一只在面前低飛的蜻蜓遞到簾子里,冷著臉問:“別先嚷嚷什么護駕,難道有刺客不成?這下雨天,正該睡覺的日子,一堆人在這做什么呢?”
“回……,”不知道傅韶璋是什么身份,官差的頭領只管跪在地上,回道,“這一堆刁民無事生非,貴人不必費心去管。貴人要去哪?小的們是送貴人過去。”
“掌嘴,我再問,一堆人不去睡覺,在這做什么呢?”傅韶璋偶一回頭,瞧見如斯掀著簾子露出小半張精致的臉頰,正全神貫注地看他,一時就如楚霸王一樣,越發(fā)地威風凌凌。
尹太監(jiān)見傅韶璋執(zhí)意要問,不好不給他臉,走上去,抬起手就給那頭目一巴掌,“混賬東西,殿下問,為什么不回?”
那頭目挨了一巴掌,滿臉的委屈,嘴里含含糊糊了半天,也說不出話,最后噙著淚說:“回殿下了,我們都是泰安本地人,要沒個什么正經(jīng)的理由,怎么敢聚眾打架呢?都是本地的父老鄉(xiāng)親……”
聽頭目哽咽著說話,那先前跟頭目打得不可開交的莊戶,反倒替頭目開脫,“殿下也不用為難他,這是他的職責所在……”
“哎呦,你還替他說話?既這么著,相親相愛地扶著手走吧,別打架了,鬧得頭破血流,誰臉上都不好看。”尹太監(jiān)的意思是大事化小。
那頭目哽咽著說:“雖他明白我的苦衷,我也明白他的難處,但這一架,是勢必要打的。”
“這是什么道理?誰再跟我繞圈子說話,立刻打死。”傅韶璋睥睨著馬車下的眾人,不耐煩地拂開面前飛過的蜻蜓。
那莊戶要走上前兩步,就被官差拿著棍子摁住,忙叫道:“回殿下,那行宮里的水,都是從泰山上引下來的活水,為叫行宮盡快有活水,通向行宮的水道直接開在了莊稼地里。如今不知道怎么了,行宮那的水閥叫關上了,水流不進去不說,反倒有水向外涌……這連天的下雨,水越來越多,眼瞅著秋日里就能豐收的莊稼地,叫淹沒了一大半……”
“水是活的,你們人是死的?不知道挖開水渠,將水放了?”傅韶璋啞然失笑,還當是什么事呢,那行宮里的水,來自泰山,流向護城河,如今要排出蓮塘的水找證據(jù),跟泰山的水相接的那道閥應當關上了。
“……向哪里放?到處都是莊稼地,不是淹了我家的,就是淹了他家的……”莊戶為難著,啜泣說,“今年天光好,攤在我們頭上的租稅比往年還要多幾升,這么一淹……非要賣了兒女才能湊齊租子。”
“只能,開了行宮的水閥?”傅韶璋問。
“是。”官差、莊戶異口同聲。
“那就等我去開了水閥。”傅韶璋說,他比誰都明白,太后就算找到了傅韶琰殺害傅韶璉的證據(jù),也不能拿傅韶琰怎么樣,頂多不給他一點好臉色,不給他一件好差事罷了。瞥了下面人一眼,對爬上馬車的尹太監(jiān)說:“去行宮。”
尹太監(jiān)聽地上的莊戶對傅韶璋感激涕零,輕輕地搖了搖頭,等馬車走遠了,才隔著簾子說:“殿下使不得,不找到證據(jù),太后哪里肯善罷甘休?太后肯,豫親王也不肯。何苦得罪了他們?”
“若是太后知道因為行宮的水閥放下來……”
“太后不會管,不然,人家怎會說,天子一怒,浮尸遍野?”尹太監(jiān)道。
“就為了一件拿住真憑實據(jù),也不能定案的‘官司’,逼得人家賣兒鬻女?”傅韶璋冷嗤了一聲,靠著轎子里,調整了姿勢,叫如斯靠得舒坦一些。
“……太后不管、豫親王也不管,殿下也不該管,不然,有人疑心殿下收買人心呢。”尹太監(jiān)咕噥著,原本正宮嫡出就夠惹人猜忌的了。
“管他們呢。”傅韶璋伸出手指,叫爬在如斯手指上的蜻蜓慢慢地爬到他手指上。
如斯仰頭望著傅韶璋,“殿下這樣愛民如子,殿下買一把琵琶放在那小屋子里,民女給殿下彈琵琶聽?”
“你會琵琶?”傅韶璋怔了一下。
“你能弄來外國的豎琴,我也會彈。只那古琴、古箏的,總學不好。”如斯瞧了瞧自己的手指,望見那蜻蜓重重地咬在傅韶璋手指上,就輕輕地把蜻蜓彈飛。
“你留在馬車里,我出去一會子就回來了。”傅韶璋丟下一句話,吩咐車夫看住馬車,便跳下馬車,領著尹太監(jiān)向行宮走去,一路走到行宮花園的水閥所在,瞧見十幾個侍衛(wèi)守著水閥,就吩咐說:“先把這水閥開了。”
“殿下,開不得,費了好大功夫才排出一點子水,連日下雨,池塘里又滿了,再開了這水閥,行宮里的水都要溢滿了。這什么時候才能排干凈?”侍衛(wèi)恭敬地回。
傅韶璋點了點頭,“看住這水閥,是你們的職責所在,你們是拼死也不肯開的。”
侍衛(wèi)見他明白事理,都松了一口氣。
傅韶璋忽然拔了侍衛(wèi)腰上的刀,走到水閥邊,用力地向拉扯著一塊巨大閥門的繩索上砍去,一刀下去,繩索解開了一半,還要再砍,就見那被堵住的活水洶涌地一沖,剩下的一半繩索自然而然地被沖斷了,渾濁的水一下子涌了進來,原本煞是雅致的雨中蓮塘,登時昏黃起來。
“殿下!”侍衛(wèi)們嚇得跪在地上,“何苦去砍這水閥?這下子可怎么著?豫親王可是每天都要在水邊憑吊豫親王世子的。”
“誰攔著他憑吊了?”傅韶璋反問。
正說著話,就瞧一個雷公臉的干瘦小太監(jiān)急匆匆地跑來,大老遠就罵:“人都死了嗎?王爺正在朱欄板橋上哭,忽然就瞧見一股黃湯涌了過來。”
“憑吊又不是賞景,水渾濁一點,有什么關系?”傅韶璋蹙眉。
那小太監(jiān)恰聽見的了,正要罵誰這么促狹,瞅見傅韶璋在,忙住了嘴,須臾才說:“殿下,正要撈證據(jù)呢,這么一放水……”
“有什么要緊,不用你去回,我去找太后說話。”陡然想起水放得慢了,就能多在泰安待上兩天,心情忽然雀躍起來,遠遠地望見傅韶琰恍若畫中仙人一般緩緩地走來,先有些心虛,瞥見尹太監(jiān)不知道哪去了,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去。
“二哥。”
“四弟。”傅韶琰含笑望著傅韶璋,瞥見他脖子上的咬痕,修長的眼睫輕輕地一扇,“你也太不小心一些,這是叫誰咬傷了?”
傅韶璋捂著脖頸,也不大明白如斯為什么要在露在外頭的脖子上咬一口,訕笑一聲,待要走,忍不住問:“二哥喜歡琵琶嗎?”
“不,比起琵琶,我更愛琴聲。”傅韶琰探究地看著傅韶璋,雖不明白他哪里不一樣,但一眼望過去,他跟昨日前來告狀的人不一樣了,“不知道二哥哪里對不住四弟,四弟要去太后那告我一狀?”
“……一時閑得發(fā)慌。”傅韶璋想起如斯還在馬車里等著他,捂著脖子一低頭,轉過傅韶琰就向太后宮里去,才走出幾步,只瞧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弓著身子走來恭敬地站在傅韶琰身邊,當即愣在地上,“你是……”那個莊戶?他雖高高地站在馬車上,但看得十分清楚。
莊戶此時做了侍衛(wèi)的裝扮,望了一眼昏黃的池塘水,抱拳對傅韶璋道:“多謝四殿下拔刀相助。”
傅韶璋膽寒起來,扶著身邊的柳樹,畏懼地望向傅韶琰。
“多謝四弟拔刀相助,水淹了莊稼確有其事、官差跟百姓大打出手,也是確有其事。”傅韶琰背著手,一步步走了過來,伸手摸向傅韶璋的脖頸,按著那新鮮的傷口,優(yōu)雅高華地笑了,“那水這樣洶涌,料想什么證據(jù)都要沖到護城河了……護城河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說是行宮里沖過去的,也沒人懷疑。”
“二哥——”傅韶璋駭然地睜大雙眼,他以為傅韶琰被禁足在行宮,就使不了手段了,“二哥是借著我的手,陷害……母后?”會是什么被沖到護城河里頭去?心里一個咯噔,想到昨兒個回來時,沒瞧見太后身邊的老嬤嬤……
“不巧得很,皇祖母身邊的嬤嬤,發(fā)現(xiàn)了母后對太后才從沈家得來的萬金油里動了手腳,自然因為同姓一個沈字,皇后此舉,是為了陷害沈貴妃。”傅韶琰提了提傅韶璋的衣領。
傅韶璋登時明白,皇后對太后身邊的老嬤嬤下了手,料想皇后已經(jīng)處置了那嬤嬤,但傅韶琰黃雀在后,把那老嬤嬤的尸體運到了護城河里,一旦開了水閥,就可說人是從行宮飄過去的……“為什么要把這陰謀說給我聽?”
傅韶琰微微一笑,“既然你閑得發(fā)慌,放著好孩子不做,非要跟我過不去,哥哥便教弟弟,閑著時,怎么打發(fā)光陰,畢竟,弟弟要閑一輩子了。”
傅韶璋倒抽了一口氣,想著要跟皇后說這事,急忙向皇后宮里跑去。
“殿下,四殿下的馬車里似乎藏了什么人,大抵,不是個女孩子。”先前扮作農(nóng)戶的侍衛(wèi)抱著拳,他清楚地瞧見傅韶璋抓了一只蜻蜓遞進去。
“春天來了,小貓、小狗都知道發(fā)春了,別管他。叫黎竹生去敲打了甄家,若甄家膽敢再去相親……”傅韶琰眸子里滑過一抹厲色。
“是。”
雨后遍地青翠的行宮中,傅韶璋匆匆忙忙地跑進皇后宮中,瞧見天色昏黃,皇后正托著臉頰打瞌睡,忙走上去,輕聲道:“母后。”
皇后睜開惺忪的雙眼,嘆道:“才打發(fā)走沈家人,你又來聒噪我。”打了個哈欠,瞧見傅韶璋頭上的癩痢沒了,笑道:“才一夜不見,這頭發(fā)就怎么長了?”
“……母后,兒子剛才做了一件事。”傅韶璋握著皇后的手,蹲了下來。
“什么事?”
傅韶璋忙撇去如斯,只說自己一時興起要去泰山,然后被傅韶琰算計了的事,說給皇后聽。
“傻孩子,母后糊涂了,就有膽子對太后的人動手?”皇后拍了拍傅韶璋的臉頰,眼神暗了暗,傅韶琰什么意思?膽敢編了假話嚇唬傅韶璋?
“……沒有?”傅韶璋一愣。
皇后笑道:“不是母后,是沈貴妃。太后身邊的嬤嬤瞧見沈貴妃為了固寵,竟然在香里動了手腳。”
“母后知道沈貴妃在香里動了手腳?”
“不知道,怎么引著太后的嬤嬤發(fā)現(xiàn)?”皇后得意地笑了。
傅韶璋一凜,心想皇后是早就知道沈貴妃為了固寵,做出殘害天元帝身子骨的事,但她就冷眼瞧著,等著太后的人發(fā)現(xiàn)……
“你脖子上……又跟誰打架了?”皇后心疼地摸著傅韶璋的脖頸。
傅韶璋忙縮了脖子,避開皇后的手,一時心里悶得很,想著皇后看來是有事都去找傅韶琰商議了,不然傅韶琰怎么跟皇后都知道這事?悶著頭就向外走,走到起起伏伏堆滿鵝卵石的小徑上,忽然聽見一聲“小心”,站住腳,就見容貌遠比他風流蘊藉的傅韶琰矮下身子。
傅韶琰撿起地上一塊留有天然山巒紋樣的鵝卵石,托著鵝卵石問:“四弟覺得這鵝卵石怎么樣?”
“你又要敲打我什么?”傅韶璋冷了臉。
傅韶琰笑道:“什么時候要敲打四弟了?不過好心提醒四弟一聲,下不為例。”手一松,鵝卵石砸在地上,竟然啪地一分為二。
“哼。”傅韶璋哼了一聲,先前還能跟傅韶琰裝作兄弟和睦,如今是裝不下去,也不去跟太后說了,直奔著行宮大門去,遠遠地聽見尹太監(jiān)喊他,也不搭理,快步出了行宮上了馬車,就吩咐車夫,“快走。”
車夫一揚手里的鞭子,立刻驅趕著馬車在濕漉漉的地上奔了起來。
黑暗的車廂里,如斯靠著褥墊,瞧傅韶璋面沉如水,拿著手向他臉上試探,“果然挨罵了?”
傅韶璋一下子推開如斯的手。
“你又要跟我吵架?”如斯離著傅韶璋遠遠的,見他氣鼓鼓的,就湊到他面前,輕輕地在傅韶璋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后看著他笑,“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叫人算計了。”傅韶璋說,雖沒少一塊肉,但這般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實在是……見如斯又向他眼皮親來,又說:“你確實沒有跟他合伙騙我。”不然,傅韶琰不會特地敲打他。
如斯兩只手撐在傅韶璋腿上,又探著頭向他鼻子上親了一下,然后看著他笑。
“行了,我不生氣了。”傅韶璋微微地撅起嘴,總覺得下一次,就該輪到嘴巴了。
“術業(yè)有專攻,何必跟人家比心機?”如斯挨著傅韶璋坐著,頭靠在他肩膀上,傅韶琰不算計,“沈如斯”也不會死,可見有所得必有所失。
傅韶璋見如斯停了下來,便轉頭向她嘴唇上輕輕地一碰,“可我一生下來,一輩子的事業(yè)就在這了。”
所以才要離這一家子遠遠的,如斯心里想著,就笑道:“從來沒聽說干大事的男人要一天到晚地在家里跟兄弟們勾心斗角的。你干出一件大事來,立刻就顯得他心機再深,格局也不如你大。”
“什么大事?”傅韶璋握住如斯的手,叫她坐在自己膝上,隔著衣裳去吹她肩膀上的傷口。
“傻子!沒聽人說,通向行宮的水道,是開在人家莊稼地里的嗎?毀了人家的莊稼地,可曾給了賠償?除了這一樣,為修建行宮,還做過什么不得人心的事?你一樣樣地去查,還查不出來?一旦查出來了,不就反手給了你二哥一個下馬威嗎?”
傅韶璋聽得入了神,心想才因為她不為他著想,狠狠地吵了一架,幾乎鬧得要一拍兩散;如今不過半天的光景,她就為他著想了;況且她既然這樣說,可見不管真忘了還是假忘了,當真跟傅韶琰一刀兩斷了……
“我這話,入不得你的耳朵?”如斯轉過臉來。
傅韶璋正在對男女□□好奇的年紀,瞧她一張笑臉恍若桃萼露垂,又像是杏花煙潤,越發(fā)恨不得時時刻刻跟她黏在一處,托著她的臉頰用力地親吻起來,瞧如斯掙脫后紅著臉大喘氣,心里得意得了不得,忽然聽見旁邊的馬車里沈瑩的嘰嘰咕咕聲,微微撩起簾子,望見果然是沈著帶著沈瑩,不知道借了誰家的馬騎著,趕緊地趁著沈著沒看見他放下簾子,低聲催著車夫快走,回了那小院子,正要送如斯走,見她又要換鞋子又要檢查后背,又要重新梳理發(fā)髻。
“你真啰嗦,快些趁著你家里人發(fā)現(xiàn)前回家去。”傅韶璋催促著,瞧見還剩下一些甜酒,就坐在明間往肚子里灌。
“雖說喝不醉,但太甜了,仔細將一口好牙都蛀壞了。”如斯走過去,奪了那甜酒,遞了清茶給他漱口。
傅韶璋漱口后,笑道:“你如今這樣關心我,總有一天,會寧愿看著我被其他女人算計,也不肯出聲提醒我。”
“若有那一天,你就咬死我得了。”如斯笑著,催著傅韶璋快走。
傅韶璋心里一陣恍惚,心想她說這話時,是無意說出來的,還是也期許那“總有一天”,于是拉著她的臂膀,作勢要向她脖子上咬。
“況且,我又不在你身邊,怎么知道你會不會被人算計?”如斯說。
傅韶璋一下子沒了咬她的興致,瞧著天已經(jīng)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走到桌上,拿了一把碎銀子遞給如斯,“拿著銀子去堵丫頭的嘴吧。”
如斯只從他手上捏了一粒。
“都拿去就是,我又用不著,你留著花用。”傅韶璋要把銀子塞在她荷包里。
如斯退了一步,手指向他鼻子上一戳,就向外走。
傅韶璋知道這話冒失了,隨手將銀子擱在桌子上,瞅著屋子里放著一盞琉璃燈,想拿給她,又覺她一定不會要,就送她鉆過了菟絲草,送了百來步,瞧著天上掛起一輪昏黃的月牙,又有丫頭壓低聲音地喊,不敢再送,只能躲在一處隱秘的假山洞里看著她漸走漸遠。
如斯去木香棚下找到了她的籃子,一路借著月光,隨便地摘了一籃子花,恰在香樟樹下遇上如意,于是先嗔怪她:“怎么不在芭蕉塢里等著?害得我到處找你。”
如意忙舉起如斯的傘,“生怕姑娘落進水里,有個三長兩短,四處去找的。”
如斯瞧她眼睛紅腫著,好不可憐,將那一塊足有三四兩的碎銀子塞在如意手上,“回去了,只說咱們看花看迷了眼。”
如意接了銀子咬了一口,忙笑著答應,接了如斯的籃子,瞧著滿籃子新鮮的花朵,就緊跟著如斯向外走。
出了園子,只瞧見一家里的下人們都喜氣洋洋的,只沈老夫人、沈知行、沈知言等明白事理的,覺得接了京城沈家的爵和宅子必有后患,喜憂參半地聚在一處說話。
瞧著,果然沒人留意到她離開了沈家足有半日,打發(fā)如意去甄氏那,如斯提著籃子自己向抱廈里走,遠遠地瞧見飛檐小樓上,一點花火慢慢地搖動,想著他手腳真快,竟然比她先回來,雖他看不見,也笑了一笑,提著籃子就進到房中,正要去花朵養(yǎng)起來,就見如初抱著臂膀靠著百寶槅子站著,身邊還立著一把傘,恰是如斯拿進園子里的那一把。
“三姐姐頭上的傷大好了?”如斯坐在椅子上,將籃子里的各色花朵一一清理出來。
如初面上帶著詭異的笑,挪了凳子來在如斯對面做著,噙著笑說:“妹妹向哪去了?”
“姐姐問這做什么?”如斯找了一朵花心里長了蟲子的玫瑰花簪戴到如初鬢發(fā)上。
“明人不說暗話,等四殿下叫來的會做玫瑰露的太監(jiān)來了,這玫瑰露,就給我做嫁妝吧,不然,將來你們都在京城,我一個人留在泰安,好不寂寞。”如初手里捻著一朵木香花,嗅了嗅,就放下了。
如斯這才想起她要進京,忙問:“什么時候進京?”
“今兒個去行宮,皇后說了,等圣駕走了,我們跟著走——你們還能在那京城常住,我還是要回泰安的。”如初握著如斯的手,“怎么樣?那玫瑰露就給了我吧,反正你要了也沒用——黎家說了,那萬金油雖不是靈丹妙藥,但擺進藥鋪里,也是奇貨可居。”
如斯推開如初的手,“這可不成,那玫瑰露是……”
“哼,四妹妹,那玫瑰露是四殿下看著二姐姐面上,才肯送的,不過是看四妹妹最為熱心像是要親力親為自己來做,所以趕著來跟四妹妹說一聲罷了。”如初瞧如斯推辭,豁地站起身來,“等著瞧吧,我說動了母親先準備下院子去接人,明兒個四殿下把人送到誰院子里,還不一定呢。”將鬢間的玫瑰花摘下,向如斯的籃子里一擲,人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