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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八佛寺中的一間禪房里,風寧路看著眼前的人緩緩轉過身來,臉上終于有了確實的笑,歡喜地喊一聲:“三潼!”
盤腿坐在莆團上的年輕和尚輕笑出聲,還不忘敬業地豎起手掌像模像樣地宣個佛號:“阿彌陀佛,貧僧又被施主識破了。”
“這些日子不見,你到底去了哪里來?”風寧路幾步迎上前雙手拍上三潼的手臂,皺起了眉頭。單是回一趟北邊,不至于憔悴成這樣吧?!無論怎樣高超的易容手法,凹陷的眼匡和黯淡的眸子卻是做不出來的。
“云游至天邊再回轉。”三潼笑得風清云淡,把得道高僧的范兒拿捏個十足,不提他十日齋戒,又十日不眠不休,再五日馬不停蹄趕回來。
“哪天你不想開書店了,就去跟人宣個佛法什么的,保準也能混件鑲金嵌玉的寶沙迦回來。”風寧路繞到三潼面前學他的樣子盤腿坐下,一手托了下巴,在寺廟里也開始口無遮攔。
“嗯,這主意好。然后再上天竺去取個經,那就全活兒了。”三潼點頭點得一本正經。
“我扮成孫悟空!嗯……上哪兒去找豬八戒和沙僧呢?”風寧路笑瞇了眼。
“我兼了。”
“白龍馬?”
“得,還是我。”
“還有妖怪!”
“唉……好好好,讓你打八十一次。不過你輕點兒呵!還有別打臉!”
看著三潼一臉無奈的苦哈哈,風寧路樂得滾倒,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在地上打了幾個轉后枕在三潼的腿上喘個不停。
“真好……真好……”還能再見著你……風寧路咬住下唇。臉上的淚分不出是笑出來的還是哭出來的,她也懶得去擦。打從昨天晚上收到那只小灰雀送來的紙條時她的心情就莫名地松快了不少,到現在真真實實感受到三潼就在身邊了,心中驀的平靜下來,這種平靜竟帶了點久違得恍若隔世的味道,令她格外貪戀。
“阿路……”三潼看著把臉埋在自己腿上弓起背一抽一抽的身影,手在空中顫了半晌才輕輕穩穩地落到那個單薄的背上。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他要是再聰明一點就好了,就不至于花了十天才學會那一個口訣。
“嗯……”風寧路帶著重重的鼻音哼了一聲。可是三潼,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呢,因為我怕是等不到和你一同取經的那一天了……
“阿路。作為補償。我在天邊給你摘了最亮的一顆星星回來,想看么?”三潼笑著從懷里取出一樣東西抓在手里。
“星星?”風寧路爬起來吸吸鼻子,看著三潼的手心里好奇地犯著嘀咕:星星哪有可能被握在手里。可是。三潼這回又要玩什么把戲?
三潼沒讓風寧路疑惑太久,松開手板露出手心里的物什。
風寧路看著那個物什怎么都摸不著頭腦——她想象那東西大概是像星星的形狀,或者是金色,甚至想過是不是會發光,但無論如何沒想到是這樣一個東西:“耶?扳指?”這跟星星有什么聯系?
三潼又是一笑,微啟雙唇,一段低沉而婉轉的吟唱從他唇間流水般溢出,似近若遠地回響在禪房里,扳指似乎聽到這吟唱而活了過來。開始散發出瑩綠的光芒,奇異地融合了柔和和剔透。隨著吟唱越來越快,幾點綠色的光點從扳指中溢出,繞著扳指飛舞旋轉。
風寧路的視線被這幾點綠芒牢牢吸住,沒看到光的后面三潼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和額頭上密布的細汗,她只看到一片綠色的霧潮水般涌來。轉眼間吞沒了她。而在她的前方,那片霧的深處,有幾顆星星一明一暗,仿佛在召喚著她似的。
風寧路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那幾顆星星,這時三潼原本微闔的雙眼猛地睜開。將扳指飛快地貼到風寧路的額頭上!
風寧路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她只看到那幾顆星星仿佛感知到了她的存在般,忽地以極快的速度向她沖過來,眨眼間已經穿過她的手指到了她眼前。風寧路瞪大眼睛看著那幾顆星星在她眼前停留了短短的一瞬,接著便流星般扎向她的眉心。
隨之而來的是針扎般的疼痛,而且是仿佛有成千上萬根鋼針同時釘入腦內般的劇痛!
而風寧路未及痛呼出聲已一頭栽倒在地。
三潼指尖捏著的扳指此刻已沒有了光華,變成了一枚普通扳指的樣子,又漸漸由綠變灰,直至變成一塊灰白的石頭,隨后崩碎成粉末簌簌落下。
“那里有世間最亮的星星,讓你無論何時也不會迷路。”三潼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漬,蒼白發抖的手撫上風寧路的臉頰,笑道,“去把它拿回來吧。”
在一片綠色的混沌中沉沉浮浮,風寧路先是依稀看見一個灰色的人影,坐在一輛輪椅上,明明臉只是一團模糊,但卻讓她覺得莫名的熟悉。她想問那人是誰,卻發不出聲音。
“我不知道這對你來說到底是壞是好……”那個人影忽然開口說話,聲音飄飄渺渺,似乎不是穿過耳朵,而是直接在風寧路腦中響起,“他終究還是做了……”
他是誰?三潼么?做了什么?帶她來這里?為什么說終究?風寧路發現自己意識很清楚,但似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能動,也不能出聲。腦子里滿滿的問題似乎也無法傳遞到對面那個人那里,因為那人沒有回答她,只是沉默地慢慢朝一邊移動,然后在他背后的空間里慢慢浮現出一道門來。
“門?里面是什么?”風寧路盯著那扇門,心中既期待,又有隱隱的抗拒。
“你自己。”這次那個人回答了她。隨著這三個字,門打開了一個口子,巨大的吸力從門縫里源源不斷地傳來,將忡怔中的風寧路連同她未出口的疑問一并飛快地吸了進去。
禪房中,澹臺澹大驚失色地撲到簡陋的床邊看著雙目緊閉一動不動的風寧路一疊聲地喚道:“阿路!阿路!你怎么了?”
風寧路當然沒什么反應,于是她又急巴巴地扭頭問房內垂著眼睛坐得安穩的和尚:“師傅,這是怎么回事?”
“施主無需擔心。這位施主只是睡著了而已。”
“睡著?可是她臉色很差,而且……”眼睛在眼皮下不停地動,看起來很不妥啊。澹臺熏對和尚的話將信將疑,連帶看向那和尚的眼神也戒備起來。
“這位施主郁結于心,貧僧給她頌了清心咒。又令她入睡。待她醒來就好了。”
郁結于心……要說風寧路心情不好那是肯定的,要不也不會提出要來八佛寺。但是有那么嚴重么?明明進來之前還好好的……澹臺熏依舊對和尚的話半信半疑——其實是下意識地不愿接受風寧路的狀況到底有多糟糕。
緋雪的視線在和尚身上輕輕一掃,上前兩步抓起風寧路的手腕探了探脈。然后對澹臺熏道:“這位師傅說得沒錯,醒了就好了。”
“那她什么時候才會醒啊?”澹臺熏這是典型的關心則亂,放在平時她絕問不出這樣的傻問題。
這份慌亂落在和尚眼中,他忽的勾唇溫然一笑:“當醒時便會醒。”
澹臺熏被這一笑晃花了眼,蓬蓽生輝,這是她此時腦子中第一時間出現的,也是僅有的四個字。
“姑娘,姑娘。”緋雪在澹臺熏肩膀上拍了拍,又拍了拍。這才讓澹臺熏的目光從和尚臉上移開。
“天色不早了。先帶阿路回去吧。”屋子里的血腥氣自然逃不過緋雪的嗅覺,那血腥氣來自何處一看便知。這會兒三潼還能端端正正地坐著也是在強撐最后一點力氣罷了。
“哦……哦!好!好!”澹臺熏囧了:前一刻還在為風寧路擔憂得不行,轉眼就看著人家小和尚看得定了眼。拜托,她有這么重色輕友嘛?
那頭緋雪已經上前抱起風寧路往禪房門口走,一腳跨出門時又停住,回頭又看了眼打坐在蒲團上紋絲不動的和尚。想了想才淡然道:“師傅也請早些安歇。”說罷扭頭跨出門。
澹臺熏借著這機會隨便再偷??了一眼。此刻那和尚垂著雙目恢復了一副古井無波的神情,全身再無半點出奇之處。
奇了怪了,剛才怎么會把這么個普通和尚看得驚為天人的?錯覺么?澹臺熏百思不得其解,匆匆摞下一句“勞煩師傅費心了”,趕緊追著緋雪離去。
聽著兩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三潼緩緩松了提著的一口氣,突然背猛地一弓,一道血箭噴落在地,他也隨即往前栽倒,堪堪在最后一刻用手撐住。一手揪了胸口的衣襟,那里面痛得像是被幾把生銹的鐵鉤撕扯著一般,劇烈的疼痛讓他背后的衣服轉眼濕了個透。三潼卻勾了嘴角,輕嗤一句:“這術果然厲害,難怪那家伙一直半條命似的……”
禪房的門無聲推開,一個老和尚腳步輕盈地進來,看似閑庭信步的姿態,卻是眨眼的功夫便從門口到了三潼的面前,扶起他喂入一粒藥丸,一掌貼在他后背上助他將藥化去。
幾番深呼吸后,三潼紊亂的脈搏才稍稍穩定下來,只是臉色依舊蒼白得緊。
“阿彌陀佛。”老和尚誦一聲,垂了雙眼,并無多話。
“方丈……”三潼往后仰去,靠上石壁,他實在是沒力氣坐直了。
“后悔么?”老和尚微微抬了眼。
“沒。”區區二十年,又不算貴。
“善哉。善哉。大道三千,一步一天地。”老和尚突然開口,看也不看三潼,自言自語似地念了這句話,然后便離開了。
“一步一天地么……呵。”三潼喘著氣,笑了出來,帶得胸口一窒,又咳出幾口血。
是啊,人一輩子走一步便是一步,沒得回頭,想著“如果當初怎么樣,就會怎么樣”,也只能是想一想而已,永遠不可能真的實現“重來一次”。
眼前的事物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黯淡,三潼緩緩閉上眼睛,在陷入黑暗之前,他腦中忽然想起許久之前的某一天,在他院子里那棵梨樹下,阿若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扭頭沖他一笑道:你知道么,我一直覺得,景是無所謂好壞的,只身邊陪著賞景的人對了,景也就好了。
是呵……三潼蒼白的嘴唇勾了起來:阿若,明年梨花開的時候,我們再一同賞景可好?
老和尚站在院子里,看一片葉子打著轉兒從他眼前飄落,合起雙掌默誦一聲佛號:大道三千,一步一天地,然而殊途同歸,歸處乃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