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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說完這句話,掌柜也是出于無奈,門上的那塊牌匾都快要百年,哪里能讓白芷真的毀了,寶芝堂也不是沒有護院。
他也哼了一聲,白芷見他似乎是要反駁自己。
當下手腕一抬,便要將鎮紙送出去,掌柜這才攔下了自己。
他陪著笑:“查,這就去查,到底是不是楊神醫偷拿走了白神醫的手稿。”
開玩笑,那塊牌匾可是寶芝堂的百年老匾額,真要讓這位白神醫給用鎮紙砸了,該怎么辦才好,他怎么跟頂頭的大人交代?
這可就真沒了辦法了。
當下他就讓人去請楊涵過來。
哪里知道楊涵的聲音已經從大門外傳來了,他早就從藥童的通報里得知了,白芷來鬧事。
無非就是想要回公孫訓的手稿,可他怎么會輕易認下這一樁事情?
方才來醫館找人鬧事的那一家人,本來就是公孫訓治的,他當時并不知情,后來聽說,是公孫訓按著一本醫書給治的,這讓他更加起了疑惑,命令藥童立刻就去盜了那本醫書。然后公孫訓治好的那個人,因為回去之后,疑心病犯了,總覺得公孫訓是個痘醫,給自己治病,還是按圖索驥,也就越發覺得身上沒有好全。
這人,還是個官。
找到了寶芝堂這里,是看準了楊涵來的。
他摸過這位官大爺的脈,實際上是好了的,但是他是犯了疑心病,心里一動,他可沒有給公孫訓開解。
而是把過錯都推到了公孫訓的頭上,反正他也讓藥童偷了他的那本溫病論疏,正好公孫訓被趕出寶芝堂,也省了他的事情。
沒想到公孫訓竟然把白芷給招來了。
上次見到白芷,她看著笑吟吟的,沒什么話說,可是出手就是戳嘴,打耳光,根本不留情面。
楊涵站在外面,揚著眉頭,什么都不說,只道:“白神醫,你說說看,我為什么要偷盜一個小小痘醫的書冊?”
“即便那是你的手書,我也不惜的要,想我楊涵,也是考過太醫院提升試的人。”
他的意思就是,白芷的醫術遠在他之下,白芷的手書,他不想費力氣去偷。
這話還沒說完,白芷就瞇住了眼睛,眾目睽睽,她還是不想打巴掌,就簡單說了一句:“那就讓我搜啊,楊神醫?”
楊涵當下便提了胸膛:“搜,讓你隨便搜。”
看來這手書并不在楊涵這里。
白芷反應比較快,她當下問道:“楊神醫,你問你,你姓甚名誰?”
“楊涵。”這也是白芷的最后掙扎了,楊涵笑著回答。
“何時從醫?”
“十六年前。”
“何時成為寶芝堂的大夫?”
“十一年前。”
白芷見他一句句回答的很是流利,劈頭問道:“夫病多而方少,未有甚于溫病者矣。何也?”
這句話問的是又急又快,劈頭蓋臉一問出來,楊涵還沒有什么反應,立刻脫口而出:“六氣之中,君相兩火無論已,風濕與燥無不兼溫,惟寒水與溫相反,然傷寒者必病熱。”
說完之后,他內心是深深的反悔,完了,怎么就真的回答出來了。
他剛才,難道不是還在回答一些稀松平常的問題嗎?
白芷這才微笑起來:“我想問問楊神醫,剛剛我問你的那句話,古往今來,所有的醫書中,可都是沒有的,你到底如何知道?”
楊涵聽到白芷如此問自己,口不成言,后背上已經是汗流浹背。
不錯,這句話,正是白芷的溫病論疏里所提出來的。
說的正是關于溫病的來歷。
的確是從未聽說過的理論,偏偏是這樣從未聽說過的理論。
這下掌柜的也覺得不對,楊涵仍然梗著脖子不可認,白芷面色帶著一點不耐煩:“你再說一遍沒有試試看?”
說完一只手飛快地就將這楊神醫甩了個巴掌。
一個觀戰的大夫扯了扯掌柜的衣袖,指了指上面。
掌柜的想起了什么,便上去了一趟,之后又顫顫巍巍回來了,可是他這一回來,發現寶芝堂的護院們,還真的沒有拉住白芷。
楊神醫臉上還真的有,一個大大的紅紅巴掌印子。
被拉住的不是白芷,反而是楊涵。
他已經完全地失去了理智,被護院拉住,但人卻在嘶吼著:“白芷,你欺人太甚。”
也不知道白芷在掌柜不在的時候,說了些什么,惹得楊神醫這樣惱怒,掌柜環視四周,寶芝堂的一些大夫們,都對著楊涵指指點點。
原來他早就在方家丟過臉了,只不過人家沒有鬧上門來,聯想到前一陣子,他臉上的確是有個什么傷口——
楊涵因為自詡神醫高手,在寶芝堂一貫是第一的,頤指氣使,他一發狂,再沒有了那種高高在上的神醫范兒,自然也就議論的人多了起來。
白芷還沒繼續教訓,卻被掌柜的勸住了。
白芷呵呵一笑:“你們誰敢來勸我,我今天就把寶芝堂砸了。”
這句話,誰也不敢懷疑她。
她見到眾人都信了自己,眼睛里的狠戾也就一閃而過。
爬到高位上之前的自己,可不就是還是這個樣子嗎?
可見世上有些人,是天生的欺軟怕硬。
她還是晚年生活享受地太久了,一直沒有拿出點手段來。
白芷端坐在堂中,接過了甄柔遞過來的一杯茶水,潤了潤喉嚨:“我來討厭我自己的手稿,這個楊神醫,偷學我的醫術,偷了我的手稿,難道還有別人來勸我不要收拾的道理?寶芝堂還有沒有是非王法了?”
這話說的擲地有聲。
不錯,寶芝堂如果攔住了白芷來教訓楊涵的話,日后寶芝堂別的大夫若也有這等手稿被偷盜的事情,他們還有何臉面去找別人算賬去?
天道循環,昭然于此。
楊涵突然覺得手臂感到一點點刺痛,他停住了發狂,然后瞪向白芷:“白芷,你到底對我做了什么?我的手臂……我的手臂……”
在場的人都能看見,楊涵使勁想要握拳,十根手指卻根本合不攏,而且手指甲處泛起了青白色:“我的手——我的手指——”
白芷再次微笑:“沒有感覺到方才我賞你一巴掌的時候,你的手臂被我刺了幾針嗎?”
楊涵更是痛罵起來:“白芷,你卑鄙,你無恥。”
她吹開棕色茶水上面漂浮的幾片碧綠的茶葉,這時節的茶葉,還能保管的這樣好,已經很不錯了,不愧是寶芝堂的待客之道。
可惜她就是喝了寶芝堂的茶,來打寶芝堂的臉。
怪只怪,寶芝堂里有個楊神醫。
這一次,她是鬧定了。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寶芝堂門外,指指點點,掌柜的壓力很大,額頭上的汗不斷滲出來,可是卻說不出話來,上面的東家說了,讓她鬧。
寶芝堂的百年名聲,難道就要毀在今天了嗎?
饒是楊涵罵到唾沫星子直飛,也還是噴不到白芷的臉上,白芷工工整整,認認真真,非常小心地把這一盞茶喝完了。
她掏出汗巾來擦了擦嘴,細細地問了一遍:“楊神醫,你不覺得,自己的手臂,越來越麻了?我告訴你,方才金針扎了你幾個穴位,現在已經一盞茶了,只怕經脈開始堵塞,陽氣不再流走了。再過一會,你的手臂,就會斷掉。”
楊涵感覺到了手臂深處,的確好似是幾萬只螞蟻在嚙咬一樣的麻癢和鈍鈍的疼痛:“不可能,金針扎穴,怎么可能會讓我的手臂斷掉?”
白芷說完幾個穴位的名字之后,楊涵感到了一點點冰冷的絕望,就像一條蛇,鉆進了心里。
但是他的嘴上,并不想承認:“不,你胡說,光是金針扎穴,你沒辦法讓我斷臂,不可能的。”
斷臂的話,就只有到了經脈全部阻塞的地步,才會用上這個辦法。
區區金針刺了幾個穴位,怎么可能讓經脈全部都阻塞掉?
這時候白芷卻突然好心了起來,看著楊涵,解釋道:“你知道嗎?經脈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有時候,是看不見,但又真實存在的東西,就跟磁場一樣。”
說完她又哂笑了一聲,跟這種人說磁場,只怕他也不會明白吧。
“這么說吧,我只要把尋常的穴位偏離幾分,就會觸動到最重要的經脈,那里,是陽氣的通道。”
“陽氣的通道很狹窄,只要用金針鎖住這些微小的地方,人體的血流,精氣,都無法再循環運行,那么就會肌肉壞死……”這么說,這位楊神醫只怕是明白的吧?
楊涵的手,已經開始慢慢抖動起來,就跟帕金森抖動,差不了多少。
白芷很滿意,繼續慢慢說道:“哦,對了,我的金針,還用七七四十九種藥材浸泡過,原本是為了加深對穴道的刺激,可是如今用來堵塞陽氣,只怕又是事半功倍。”
楊涵的手很抖,他想用另一只手去握住,讓它不再抖動,卻發現根本是徒勞無功,好像他的手臂本身,就會抖動一般。
他開始感到惶恐,心里更是感到了一點點冰冷的絕望。
毒,這個女人,簡直是太毒了。
如果說別人是流于表面的歹毒,那么白芷簡直就像是無色無味的化骨水。
誰沾上了她,那就是尸骨無存。
終于感受到白芷的這一點可怕的楊涵,終于再也撐不住神醫的架子了,他雙眼泛紅,只怕要將眼珠子給瞪出來,頭發也散開了一大半,渾身上下,哪里還有一點兒神醫,名醫的氣度。
這樣說來,只怕白芷說的是真的。
他終于腿腳一軟,跪了下來。
他這一生,除了跪拜授業恩師,還從未跪過其他人,然而這一次,他深深感覺到,自己的手臂,或許真的要廢了。
白芷卻跟看也沒看見的,搖了搖頭:“楊神醫,跪我也沒用,這金針刺穴之后,是救不回來的。”
“不過,你如果說一說,我的手稿到底去哪里了,或者我還會想想,到底該怎么救你。”
白芷又拋出這么一句話,這下子楊涵總算是認命了。
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更忘記了這里是他高高在上的寶芝堂,一個勁給白芷,磕破了頭。
“白神醫,是我不對,我不對,求您指點一條生路。”
“那你說說看,是不是把我的手稿,偷去了放到書局刊印了?”白芷這么一說,楊涵更是冷汗如雨下:“白神醫,你——”
她怎么會猜到?
“看你一直在這里跟我拖時間,又讓人去查了查你身邊的藥童和奴仆這幾天去過的地方,我當然能查到了。”
白芷聳了聳肩膀:“所以,對不起,我沒辦法給你指點什么生路了。你用哪只手偷了,就斷了哪只手吧?我聽說,楊大夫早年是骨醫,斷一條手臂,應該是有能耐的,是也不是?”
楊涵被護院攔住,他一臉快要瘋狂的樣子,嘶吼起來。
這時候他的整條手臂,果然如同抽搐一般,已經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黑色了。
白芷還沒有離開的打算,她掃視了一眼寶芝堂的大夫,掌柜,護院。
“寶芝堂里養了這樣品行低劣的大夫,竟也供成了神醫,你們寶芝堂,到底是怎么搞的?”
這話一出,寶芝堂里人聲全無。
“什么寶芝堂,不過如此。”
白芷便踩著勝利的鼓點,正要去書局,一個男子卻出現在了轉角。
那眼神看起來是無比的熟悉,尤其是那兩道粗直的黑眉毛,更是讓白芷想起了一個人,但她并不是對臉有印象的,因此也只是一撇過去。
至于這男子一出現便引起的嘩然議論之聲,她也是只當沒有聽到的。
不過是皮相子好點,何至于此。
白芷方才要走,卻再次被那個男人留住了。
那個男子走了過來,自己鞠躬作揖,一身青衫,看似落拓,反而襯得他豐神如玉:“白姑娘,在下排行第三,你可稱我三郎。”
白芷根本不想理他,他又道:“當鋪那個林三,就是在下。”
這話倒是勾起了白芷的回憶。
當鋪的林三,不就是,上次王氏將娘親的遺物當了之后,又被贖給的那個人?
當白芷再靠近一些,仔細觀察了一會,這才斷定:“你是凌三。”
不錯,的確是凌三,可,又不是了。
這人的神態,全部變了。
從前的那個凌三,作為凌七的兄弟,一貫來是吊兒郎當的神態,可是眼前這個凌三,非但容貌變化了,就連神態,都不一樣了。
眼前這容貌更好的,更加儒雅一點。
她哦了一聲:“我娘親的遺物?”
凌三覺得很是好笑:“你來我寶芝堂鬧事,你覺得我會給你嗎?當初我贖下的時候,可是花了錢的。”
白芷也跟著笑了:“別的我也就不說了,你就是寶芝堂的東家,你覺得,若是楊涵的事傳出去,寶芝堂還真的站得住腳?又能站多久?”
時值多事之秋,寶芝堂有宮里的關系,更應該作為杏林的表率……
否則敵國攻訐,大梁皇帝顧顯樓真能容忍這樣一個有太后關系的寶芝堂嗎?
白芷的政治嗅覺告訴自己,肯定是不能的。
皇帝和太后之間,必定有一場爭執。只不過現在……
“凌太后,可曾告訴過你,要愛惜名譽?”
她有些篤定,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接著就是指了指楊涵的手臂:“要不,你也來試試這種滋味?”
她只是微微含笑,但是笑容里卻是全然的冰冷,這種全然的矛盾下,更加顯得她周身氣質的冷然,卻又不肅殺。
輕輕說出來的一句話,又似乎極其有分量。
兩人眼神交鋒,才一個回合,凌三就感覺到,她的心理,無比強大。
無論是他怎么盯著她去看,她仍舊是那個神態。
凌三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陽光下,她的臉龐,接近透明,光潔如玉,像極了凌家谷的那尊毒醫女神像。
漏掉的那一拍心跳,迅速又回轉過來,并多跳了幾拍。
凌三的手,捏住了那個玉佩。
不,不對,這次他是來報仇的。